森冷、死寂……
黑水一般浓稠的夜,连月光都透不进窗棂,寝殿帷幔随风鼓动,如同一幢幢张牙舞爪的鬼影。
九华帐中,有人在痛苦地呢喃:“……桑桑……桑桑……”
他忽地坐起来,手臂费力往前伸着,像一段扭曲的枯枝:“桑桑,你终于回来了。”
清思殿里,宫人闻言悚然一惊,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许久,才有宫人胆怯上前,两股战战:“陛下有什么吩咐?”
高桓怔忪,颓然靠在榻上,他看着宫人惨白的一张脸,明白自己在他们眼中大约已经是疯了。
疯……
若是可以剥除所有知觉、感受,那也不失为一种麻木的幸福。
高桓向来有一种钝感。
直到从前唾手可得的东西失去,他才渐渐体会到那种虫蚁啃噬内心一般的痛。
像是失去了生母之后,他才领悟了细微之处的关切。又像是……
高桓捂住了头,只感到头疼欲裂。
高桓以为,他第一次见到李桑桑,是在宫宴上。
吴美人逝世后,高桓的种种偏激行为引起了徐皇后的警觉,他为了将徐皇后的怀疑引到李蓁蓁身上,宫宴上,他故意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去找李蓁蓁。
宫人给了指了路,说李家娘子在花架处,于是高桓一道走了过去,满路馥郁,他置若罔闻,他握住了少女的腰,却发现那不是李蓁蓁。
不是也无妨,高桓知道徐皇后的人这几日在暗中窥视他的举止,他在少女耳边道:“蓁蓁,若你能知我心意……”
少女落荒而逃,他始终没有看清她的脸。
后来,高桓才知晓,那便是李桑桑。
借着对李蓁蓁的偏执,徐皇后不再怀疑高桓是因为身世而痛苦不堪,而高桓渐渐分不清他对李蓁蓁的感情有几分真,有几分假。
混着对生母的追忆,对徐皇后的恨意,求而不得、几成心病。
吴美人生前,很想要李蓁蓁做高桓的妻子。
她终生不能相认的儿子和亲妹妹的女儿,如果结成夫妻,那是亲上加亲,名正言顺的一家人。
于是,高桓的心里,李蓁蓁便是他的妻子。
李蓁蓁嫁给了旁人,高桓开始怨恨她,怨恨阻挠的李年,怨恨李家的一切。
再一次,他看到了李桑桑。
他刻意奚落她,仿佛满腔的恨意找到了发泄。
明明是为了折辱她,却忍不住向她走得更近。
高桓只是觉得,他对李桑桑产生了一点兴趣。
有时候,李桑桑炽热的依恋打动他,他开始对她有了一点怜悯。
让她入东宫,这是他对李桑桑的恩赐。
然后,他发现他错了,百依百顺的小娘子其实是另有所求,在入东宫之前,另结了一门亲事。
他感到怒火攻心。
高桓向来骄傲,他居高临下地给了李桑桑挽回的机会,他想,就算李桑桑欺骗了他,他也要她老死东宫。
李桑桑回到他身边,更加柔顺可怜。
东宫的日子有滋有味起来,他有时觉得在宜秋宫消磨的时光太多,于是让自己忙碌起来。
高句丽是大雍的心腹之患,也是他迫切想要扬名的起点,他更知道,必须有一场足够荣耀的大功,才能让他求得一个恩典。
一个能够让他实现诺言的恩典。
在内心更隐秘的角落,他想要李桑桑高兴起来。
李桑桑的忧郁是隐没在温柔的微笑中的,从前,他只沉溺于软语温柔,渐渐地,他开始试图抹去她的不安。
他需要从父皇那里得到那味宝药。
大胜归来,他只想对她一人炫耀。
他没有将伤养好,就星夜赶路,回到了东宫。
别离之后,有什么似乎在悄悄变化,不光是他的心,还有她的。
高桓感到欣喜,他以为这就是心意相通。
然而,高句丽王大言不惭之后,那琥珀金蟾似乎蒙上了不寻常的意味。
想要它,是否就有夺权之心?
高桓一时犹豫,不敢堵上父皇对他的信任。
父皇抛出了另一个赏赐。
……李蓁蓁。
沉重的记忆重新浮现起来,他生母临终之前最大的心愿,亦是他最大的执念。
他的犹豫,让李蓁蓁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李蓁蓁做了道士,却饱受折磨。
赵章即将病死,若是不在他死前将李蓁蓁解救出来,他一旦死去,李蓁蓁就会囚禁一生。
没有多少犹豫的时间,高桓终于找到了李蓁蓁。
出于莫名的心虚,高桓不再去见李桑桑。但李蓁蓁入东宫那日,坐在宜春宫看着艳妆明丽的李蓁蓁,高桓选择了逃避。
他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
李桑桑却对他说,她感到下贱。
从前的点点滴滴似乎都成了笑话,原来都是他一人在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