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降, 外头的行人寥寥无几,原本被日光晒得温热的空气,凉透之后,不免泛起了秋寒来。
酆如归体寒惧冷,本能地打了个寒颤,因眼下不合时宜,才勉强忍住了欲要抱住姜无岐取暖的念头。
姜无岐却是当即觉察到了酆如归的异样, 立刻去牵了酆如归的手。
姜无岐的体温霎时从相贴的肌肤传了过来,令酆如归舒适得轻哼了一声。
薛涉见状, 偏过首去,不看俩人。
从医馆出发到虞府,徒步而行须得近半个时辰, 在经过冷清下来的集市之时,三人竟是突地听得一人叫卖道:“新鲜的女尸,半个时辰前才死的,现下还热着, 年轻貌美, 走过路过的过来瞧一瞧哟。”
叫卖声轻快且热情,但由于内容过于惊悚的缘故,实在是教人寒毛直竖。
酆如归不舍地从姜无岐掌中抽出手来, 施施然地行至那女尸面前, 细细端详着。
窜入眼帘的女尸不过二八年华, 容貌清秀, 然而, 在晦暗不明的月光下,瞧来极是渗人。
酆如归探了探女尸的脖颈,断言道:“她已过世足有一个时辰了。”
小贩叫卖了良久,都未将这女尸顺利卖出去,心中早已不耐烦了,听得此言,还道酆如归是来坏他生意的,阴阳怪气地道:“我说她死了半个时辰,她便是死了半个时辰,与你有何干系?你又不是阎罗王,怎地能断定她已死了一个时辰?”
“我确实不是阎罗王。”酆如归慢条斯理地道,“但我能肯定她过世足有一个时辰了。”
小贩暗自猜测面前这人大抵是仵作,或是大夫之类,生怕其妨碍了有意向的买家,讥讽道:“她死了仅仅半个时辰,你若是有兴趣,便拿钱来;你若是身无分文,便赶紧滚一边去。”
酆如归恍若未闻,只淡淡地问道:“你与这女尸是何关系?”
小贩笑道:“我可不是杀人犯,你勿要冤枉我,我这妹妹乃是患了急症死的。”
小贩的笑容甚是刺眼,其中似乎还有些许得意,酆如归阖了阖眼,才侧首朝薛涉道:“劳烦你瞧瞧这女尸可是病死的。”
薛涉上前一步,仔细将女尸检查了一番,方才凑近酆如归,耳语道:“这女尸十之八/九是得了高热死的,但要确定死因便须得解剖。”
既是高热死的,便不是他杀,且细看这小贩生得与女尸有七八分相似,显然如他所言,他与女尸乃是一对兄妹。
作为兄长,不疼爱妹妹便也罢了,居然会因为妹妹死了,尸身能换作银钱而喜悦,当真是徒有一副活人的皮囊,包裹于其中的芯子却是罗刹,令人发指。
极有可能,在妹妹尚未过世之时,他便盼着了,甚至是他故意拖延妹妹的病情,将人拖死的。
酆如归登时动了杀心,忍了又忍,才未出手要了小贩的性命。
可在这锐州,这等穷凶极恶之事恐怕随处可见罢?
毕竟在这锐州,女子的处境与牲畜并无多大差异,最大的差异应是女子能口吐人言,生着人的模样,且价值远高于牲畜罢?
眼前的小贩罪不至死,倘若要杀他,锐州与他同罪的怕是有成千上万人罢?倘若一并斩杀,便是累累尸山,汹涌血海。
酆如归陡然觉得无力,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你妹妹的尸身你打算卖多少银子?”
小贩又惊又喜:“这位公子,我妹妹年轻貌美,死了仅仅半个时辰,具有两大妙用。”
酆如归心知小贩的目的是为了抬价,他对于两大妙用全无兴趣,摆摆手道:“你只管开价,毋庸多言,平白惹人生厌。”
小贩闻言,联系之前酆如归断言女尸死了已有一个时辰,认定酆如归从头到尾便是为了杀价,遂自卖自夸道:“第一大的妙用乃是冥婚……”
他忽而压低声音道:“我妹妹的下/身还柔软着,客官若是喜欢,大可尝尝味道……”
酆如归震惊之下,几欲作呕,那小贩却是续道:“第二大妙用,乃是可以食用,最是那胸脯肉……”
不待小贩将话说完,酆如归无法自控地一掌拍在了小贩的心口之上。
酆如归已万分克制,并未用甚么气力,但小贩在飞出数丈后,撞到了一面墙上,一落地,便止不住地呕血。
酆如归对于这小贩生不出丝毫同情心来,自是懒得理会他的死活,施舍一般,冲着他丢出一块碎银,便抱起女尸走了。
碎银砸中了小贩的面部,小贩浑然不觉得疼,旋即一把抓起碎银咬了两口。
酆如归直直地出了城去,将女尸抱到葬着虞聆雪尸身的荒地,掩埋了。
而后他不禁发起怔来,被做完超度的姜无岐抱在了怀中,才回过神来。
他低喃着唤道:“无岐,无岐,为何凡人能这般丧尽天良?”
姜无岐吻了吻酆如归的鬓发,道:“凡人有善有恶,你切勿对凡人失去信心。”
酆如归摇首道:“我不会对凡人失去信心,因为你亦曾是凡人。”
俩人的声音压得甚低,薛涉并未听清,他伫立在一旁,双目盯着女尸的坟包边上那明显还松软着的泥土所堆成的土堆,问道:“这里面埋的可是虞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