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如归眼见姜无岐不由分说, 执剑杀人,霎时怔住了,无力阻止。
他清楚姜无岐这人是为他而杀的, 姜无岐素来只杀奸邪,哪里杀过手无寸铁, 且尚未判明是否有罪之人。
他的双目登时一片湿漉漉的, 疾奔过去,从后背抱住姜无岐,埋首于其上。
姜无岐回过首去, 以未执剑的左手揩了揩酆如归的眼尾, 柔声道:“如归,你勿要哭了。”
酆如归却是拼命地摇首,同时泪水浸透了姜无岐衣衫, 没入内里, 沾湿了姜无岐的后背肌肤。
姜无岐低首吻了酆如归的眉心, 才又去看慧忻。
那慧忻未及留下遗言,他的头颅却已然低垂下去了,只能瞧见生出了些许青黑发根的后脑勺,以及被染红了心口的衣衫,“却殇”贯穿了他的心口, 那个破洞尚且新鲜着, 其中的死肉与脏器清晰可见, 残血不住地自破洞处漱漱而下, 湿润了他足下的一片金砖。
为了酆如归, 姜无岐不曾有一瞬后悔,但心底却是不忍,他行至慧忻面前,抬起慧忻的下颌,见其死不瞑目,便伸手将其双目阖上了。
姜无岐低声道:“是贫道对你不住,待下了地府,再同你赔罪罢。”
他既已杀了无辜之人,便也做好了留于此处的打算,只消酆如归能出去便好。
他此生能与酆如归两情相悦,已是千百世修来的福气了,应当知足了才是。
他左手向后一探,留恋地抚过酆如归的腰身,出言道:“勿要耽搁了,我们走。”
酆如归抬起首来,以含着水汽的双目望了姜无岐一眼,又在姜无岐后颈上印下一个吻,才松开了姜无岐的腰身,后退一步,催动红绸。
那坐于龙椅上的皇帝原本没有一点动静,见俩人将大殿毁去大半,才施施然地从龙椅上下来,奇的是崩塌的砖石居然无法伤及他的龙袍分毫。
他不紧不缓地行至俩人面前,扫都不扫那些文臣武将的尸身一眼,仅朝着俩人客气地笑道:“两位不若便留在朕这皇宫当中罢。”
他说话间,手指已附上了姜无岐的“却殇”,他明明没有使甚么气力,那“却殇”竟是半点都动不了了。
姜无岐亦不与他硬拼,反是温和地问道:“七七四十九日快要到了么?”
皇帝的面容半隐于冕旒之后,高贵威严,朗声笑道:“已被你识破了么?再过一盏茶的功夫,七七四十九日便要到了,到时候,你与酆公子须得留于宫中陪伴朕了,尔等杀了朕的皇后、妃子、皇子、皇女、文臣、武将以及众多的内侍与侍女,又将朕的皇宫毁去大半,该当赎罪才是。”
而后,他横于大殿内外的尸身,哀痛地道:“你瞧他们死得这样凄惨,活生生的人弹指间便被尔等一鬼一道害死了,尔等非但不悔过,还要刺杀朕当真是罪无可赦。”
姜无岐却是笑道:“我们留于此处,于你有何好处?你定是将我们当做替死鬼,你与……”
他瞥了眼慧忻的尸身,嗤笑道:“慧忻你勿要……”装了罢?
他话未说完,那慧忻早已挣开缚于身上的麻绳,变出僧棍来,一棍子朝着酆如归劈了过去。
酆如归猝不及防,以红绸抵挡住了僧棍,却是被施于其上的内息震得吐出了一口血来。
他瞪着慧忻,惊声道:“你原来是鬼!”
慧忻的模样稚嫩依旧,神态却有几分苍老,他一面以僧棍劈斩酆如归,一面笑道:“酆施主,你知晓得太晚了些。”
酆如归有了防备,在与慧忻的周旋中,并未落了下风,但他却实在无法将慧忻击退。
姜无岐催动内息,从那皇帝指间抽出“却殇”来,方要施救于酆如归,却是因后背空门大开,险些被皇帝一掌击中后心。
酆如归且战且退,好容易才到了姜无岐身边,急声朝姜无岐道:“抱歉。”
“无妨。”姜无岐一手按住酆如归的后脑勺,一手以“却殇”抵挡皇帝与慧忻。
自己分明未说明意图,姜无岐却已了然了,酆如归心下熨帖,紧接着,又生无奈,终是张口咬住了姜无岐的脖颈,他这一口咬得极恨,血液直直地灌入了他的口腔内,温热、可口,藏于他口腔内里的齿列、舌头以及口腔黏膜齐齐叫嚣起来:“多一些,再多一些。”
他百般不舍,吸食了足够的血液,便松开了唇齿。
姜无岐已是他的姜无岐了,这一大口血液足以他护住他的姜无岐。
他取出张丝帕来,正要去包扎姜无岐的伤处,眼尾余光竟瞧见慧忻的僧棍冲着姜无岐的后心而去。
他以一掌拍开慧忻,才将姜无岐的伤处包扎了妥当。
他这一掌鬼气森森,吸食了姜无岐的血液后,内息大增,慧忻当即跌倒于地,吐血不止,那皇帝急匆匆地过去,将慧忻抱于怀中,面露痛楚。
下一瞬,那残破不堪的大殿以及其外的九重宫阙竟是接连消失殆尽了。
余下的是一片空茫,同姜无岐与酆如归掉入招魂井后所见无二,除却不远处已没了那迷魂殿。
皇帝苦笑道:“慧忻,不若便罢了罢?”
慧忻却轻咳着道:“不可,决计不可!小僧不想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