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一场盛大的音乐汇演就在女声空灵的合唱中迎来尾声。
由贺彰最后一个轻柔的动作,终止了乐章。
观众席里再次爆发了掌声,好多人都站了起来,拼命地鼓掌。连肖胥荣这种完完全全的门外汉都有点佩服了,一下一下拍着掌心,用嘴型说了句“牛逼”。
顾长霁看着舞台,连贺彰再次转身、向观众们致敬鞠躬的时候,都没有完全抽回神来。
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了,淋漓尽致,畅快舒爽。顾长霁觉得自己坐在这里,人海沸腾,又仿佛那些人都不存在,只有他像一抹幽魂,或是一块上了岸的鹅卵石,或是只离群的鸟儿。随便是什么东西,他孤寂地呆在这儿,千年百年,等着有人来唤醒。
他不得不承认,贺彰的那双手,他手里那根看似平淡无奇的指挥棒,似乎唤醒了一些什么东西。
他想到自己高中时,曾经在纸张上写过幼稚而烂漫的幻想。
他想用余生去世界游历,像徐霞客那样,最好是能把经历写成书,用生命去见证世间百态。
那样的想法固然是带着讨好的,还托付了百分之百的信任,因为他知道看到信的那个人,一定不会笑话他。
这个想法却在有一天被打破了,他和那个神秘的女孩失去了联系。她不再回复他的任何信件,即便他不死心,仍然一次一次地写。
而他们通信的,那个秘密的地方,也就这样被人发现了。
当那些写满了他的情谊和梦想,来不及被收信人的匿名信件,一封封地洒落在所有人面前,甚至被人大声读出来的时候,他惊愕得说不出来话。
他想生气,想愤怒,想任由自己失控去把它们抢回来。
然而他不能这么做。
因为他是顾少爷。学校里不可一世的顾少爷,吊儿郎当靠玩乐当消遣的顾少爷。
他无法阻止,于是选择了逃跑。
他去海边吹了一个下午的风,一个人喝醉了,感冒了好几天。
最后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他也不清楚。大家的忘性都很快,等他回学校时,已经没什么人提这件事了。
那些零零碎碎的少年意气,怦然心动,也就跟着他的羞耻心一起,被他摒弃,扔进了记忆的深海里。
走出会场时,肖胥荣照旧邀请他:“去喝一杯吗?”
“啊,不了吧,”顾长霁说,“嗯……我可能要去找我老婆有点事。”
肖胥荣看了眼他的戒指,不由得又回想起贺彰搂住他腰的那一幕,点头说:“好啊,那之后公司见。”
顾长霁目送他去搭地铁离开,回首看向剧院的内部,一时竟有些踌躇。他有点想见贺彰,但是隐隐又有点抗拒。两厢挣扎之中,他终于还是决定了先自己回家。
没来得及打通司机的电话,他就被人叫住了。
“顾长霁。”
顾长霁顿住脚步,犹豫着要不要回头,倒是贺彰自己走了过来。
“走这么快干什么?”贺彰的话里带着诸多不满,看了一圈,没看见他那个同事,不满似乎又消了些,“我妈说让我带你回去。”
好歹还共用着同款结婚证,丈母娘的话还是得听。
顾长霁全程都看着窗户外面的风景,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些事,一言不发。贺彰觉得奇怪,换做平常的顾长霁,即便不想说话也会玩手机。
而他今天一点动作没有,菩萨似的,老神在在坐着。
贺彰心里忽然有点不爽。
他有时候不断地反思,总觉得自己已经被继父传染上了控制欲。越是厌恶那个极端的男人,他就越是担心自己身上有那个人的影子。
就像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似乎对顾长霁有点意思的男人,就像此时此刻,他对于顾长霁的想法一无所知。
“去我家这么不乐意?”
顾长霁仍然没看他,垂着头说:“怎么会,伯母……咱妈那么漂亮,我挺乐意多看几眼的。”
这话又让贺彰的心情有些微妙。
“那你摆副奔丧的样子干什么,”贺彰说,“不知道的,以为是我绑架你。”
顾长霁终于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马上就又错开了。
“我就是,今天听了你的音乐会……”
此时到了红绿灯路口,贺彰把车停下,偏头认真地等着他的下文:“嗯,怎么?”
顾长霁说:“你的女粉丝很多啊。”
贺彰勾了勾嘴角:“男粉丝也不少。”
男粉丝什么的顾长霁不清楚,但是贺彰的女人缘是真的好,当个纯基佬可惜了。
“你……”顾长霁想起贺彰掌控全场时的魄力,再看他现在一副斯文的贵公子模样,不由得问,“你一开始就是首席的指挥吗?”
“不是,”贺彰说,“没有人生来就当首席。”
顾长霁也不知道今晚是怎么了,他一边不想继续和贺彰深谈,一边又想知道贺彰的过去,压抑不住那种想要窥探的好奇心。
“你在朱丽娅学的也是指挥?”
“学的作曲,”贺彰说,“学到的东西更广泛,对指挥有帮助。”
顾长霁的话给他打开了回忆的闸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