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重拍,已经是凌晨三点,小雨淅淅沥沥,工作人员跟着熬了好几个大夜,却都没有任何责怪的神色——因为柏生看上去比他们憔悴多了。
方圆捧着柏生蔫哒哒的脸蛋,是真的急了,他甚至都想说那句完全不符合一个经纪人素养的话,“不拍了行不行?”,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柏生看着他着急的脸,没说什么,轻轻用脸颊蹭了蹭方圆黑逡逡的手背。
方圆:“……”
他皱起脸,只是默默再给柏生披上了外套。
其实认识柏生越久,越能发现他的本性,脾气坏,对谁都一副小霸王的样子,但实际上很容易依赖别人,也很容易相信别人。喜欢烟火,喜欢热闹,在人多的地方睡觉反而睡得更香,生日还是更想要和好朋友家人们一起过——活像个有分离焦虑的小孩子,但柏生从来不会表现出来,也从来不会说。
方圆已经想不起更久以前的柏生是什么样子了,记忆模糊成一个平面,无论他怎样努力回忆都想不清楚。最早时,是一年多前,那时柏生深陷各种黑料风波,方圆当时惊异于他的洒脱,现在回想却发现不对。
那不是对名声的洒脱,那是全不在乎。好像这个世界对他来说不重要,不真实,所以什么黑料,什么艰难的处境,他不顾虑,他也不在乎。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柏生甚至会和他撒娇了。
柏生的声音响起来了,还是和往常一样,“方圆,我饿了。”
“饿了?”方圆一回神,为自己方才荒谬的莫名想法感到有点汗颜,“等会下工了带你吃夜宵。你想吃什么?”
柏生:“烧鹅。”
方圆:“……行,行。”
能吃总比不吃好!
“准备拍摄——”霍璟的小喇叭声响起,带着点疲累,“这条没过就年假后再继续吧,这几天大家太累了。”
方圆有点担忧地望向他,“你……”
柏生对他眨了眨眼,“这次一定会过的。”
他站起身,走到巷子口,凹凸不平的地面被雨重刷出一个个浑浊的水洼,路灯昏暗光线被时不时飞驰而来的车灯切割得稀碎,柏生的影子在肮脏的泥地上拉的很长,他漫不经心地收了收腿,将裤脚上那点污脏抹去。
“三、二、一……”霍璟的声音在远处响起,“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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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生看着这和自己以前住的片区几乎一比一复刻的取景,神情还是有些恍然。
太像了。
不、不是像,这就是一模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这几天他无法演好的原因,他不想回忆,可这个地方却强迫他一次次想起从前。逃避没有用,至少这一次不行。
雨打湿额发,顺着脸颊流入衣领,柏生被冻得轻轻一抖,随即迈腿向前。
这是一段黑漆漆的路,很少有人会选择下来在这里步行,附近寂静的发慌,只有偶然往来的车辆才能带来动静,他走在这儿,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透了五脏六腑,仿佛骨缝里都渗着凉意。
连天气都一模一样。
……柏生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起了他的十八岁生日,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强迫自己停止。
那年是高三的冲刺时期,虽说还有半年才高考,但学校还是撵得很急——大发慈悲,好歹元旦放假一天,但学生们还得在前一天晚上自修到十一点才下自习。
那时突然流行起了一种叫法,家长们把自己正处于升学阶段的孩子们称为“神兽”,意思带着点埋怨,高三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全家眼珠子似的捧着,生怕他痛了累了影响学习了,不能考上一个理想的大学。
而这种时候,下自习都到深夜了,除了住校的寄宿生外,没有一个家长是放心这么晚让孩子们独自回家的,除了眼前这位——
数学老师看了眼面前关掉教室灯,最后一个走出门外的好学生,最终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班长。”
柏生彼时已经有一米八了,清瘦的站在那里,背脊鲜明地垂眼看他,面上看不出什么不对,甚至是笑着的,“什么事,老师?”
老师平时的伶牙俐齿到了现在却突然报了废似的,一边想说“注意安全”,一边想问“最近状态”,但思来想去都是些没有用的屁话,最后临走前,只匆匆道:“生日快乐啊,班长。”
彼时他的农历生日正好是元旦。新年新气象,家人团聚——但她知道,柏生没有家人,一直都是在靠着助学金和自己的稿费上学。这对班级里其他被宠溺着的“神兽”来说,是没法体会的灭顶之灾,可柏生不但性格外向,能力出众,看上去也相当不避讳这件事,他是老师唯一一个不担心会因为家庭原因受到欺负的小孩。没有人敢欺负他。他也从来没有露出过什么脆弱的样子。
果然,柏生愣了一下,随即亮出小虎牙,“谢了,老师再见。”
这个时间点,只有最后一班末班车了,柏生像往常一样搭上只有零星几个乘客的公车,这些人几乎都是附近加班完的白领,已经累到连别人上车都没心思看了,他坐着和往常一样的位置,侧头看着窗外的雨。
他还需要坐五站。
雨越下越大,公车上画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