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是公平的。
他那么多次明目张胆地让竹下秋“失去”,最终自己体会到了真正的失去。
这感觉并不撕心裂肺,只是沉重的孤独将他包围。
有个胆小鬼垂头丧气地说“果然啊”,却没有了另一个安慰者一次次地说“不会的,别担心啦,我在这里”。
太宰治就是那个胆小鬼。
竹下秋离开了,好像带走了他对这无望人生的唯一美好寄托。
你知道我的,秋。这样糟糕透顶的没有尽头的未来,我一个人怎么会好过呢?
“唉……”
就这样吧。
太宰翻了个身,习惯性地,一声低哑疲惫的叹息逸散在空气里。
“秋。”
*
四个月后。武装侦探社。
太宰精神抖擞,整装待发。
“早,太宰先生!”
少年中岛敦活力满满地对太宰打招呼,“您今天居然过来上班了啊!”
“别把我说得这么玩忽职守嘛敦君~”
“难道不是吗?”国木田独步坐在工位后,余光瞥向那个难得回事务所却行装完备的搭档,“你要去哪里?最近没有要出远门的委托……”
“海边。”
国木田独步:“???”
他心生警惕:“去海边你收拾东西做什么?”
事务所附近的地方不就有海吗?
中岛敦瞅了瞅太宰期待的神情,大胆猜测:“您想去海里入水?”
“不是不是~”在国木田开口训斥之前太宰笑眯眯地解释道,“如果是入水这种事就不会特意告知你们了。”
“那你想干什么?”
“散心。”
“……”
两人无言以对。
散什么心?平时大半时间都在翘班还不够他散心吗?
再说,半年前秋刚消失的时候不见他说散心,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平白无故地要散心,这家伙怎么回事?
国木田独步心中这么想着,没有说出口。
最近的委托不多,中岛敦和泉镜花能独当一面了,侦探社里不缺人手。国木田独步对搭档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保持联络,早去早回。”
太宰就这么出门了。
他来到一片无人的海域,见到平静的海面,下意识地考虑起哪个姿势入水比较优雅,并估算了沉不下去被出海的渔民打捞起、不小心飘到别的河里,或者被潜水爱好者救起的可能性。
考虑了半天,太宰才记起自己是来散心,不是来入水的。
说实话,要是任何一个认识他的人在这里,可能都以为他是来自杀的吧。
想到这,太宰治忽然感觉自己正在被注视着。他屏息凝神,环顾四周,周围空无一人。
太宰随意地想着:会不会是秋?
随即按下这个想法。
半年了。
秋如果还在这里,不会让他等半年。
时间能冲淡许多事。和半年前相比,他联想到秋的频率大大降低,至少不会抬头看到天空就想起秋的眼睛——有时雾霾天,天的颜色不如秋的眼睛那么干净。
大海是自然慷慨的馈赠,比陆地更广阔,孕育无数生灵。
波涛海浪滚滚推来的时候,海风也扬起太宰治的风衣,带走他不切实际的遐想。
海洋广袤无垠,常能使人发觉自身的渺小。太宰治的痛苦在与海的对视中被暂且遗忘,能够平静地思索一些事情。
以往他见到大海,大概率会回忆起织田作,不杀人、收养孤儿的黑手党和他海边写的书桌。
织田作去世后,那个长大的青年继承了和他类似的气质,海纳百川的包容,坚守信念的淡然。
现在他看到海,回忆起的是竹下秋赠与他的海。
“我有一份感情,如金乌白昼高悬,如玉轮生辉于夜,如大海潮起潮落,如群山巍然屹立。”
爱您,是一件像海水涨潮退潮那般,永恒的、无法逆转、不可避免的事情。
死亡与消失,亦无法停止。
因为每当太宰治看到一片海,就会记起有人曾这样爱他。
这时,太宰又感到有人在看他。
他困惑地转身,海滩边仍旧只有他一个人。
“……错觉吗。”
半年前秋刚离开,这样的幻觉幻听太多了,近来情况有所好转,没想到今天再度复发。
太宰治并不失落懊恼,在大海面前,他宽容自己堪称病态的错觉。
这本就是他来此处的目的之一。
半年了,他必须要接受竹下秋离开的事实。也许虚无就是他的死亡,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死亡。因太宰治而生,因太宰治而死,他的爱已经在八年前对抗身体与精神的伤痛时燃烧殆尽,无法再使他回来。
犹记得当年雨天的仓库,那个眼眸干净的少年的出现本就是一场奇迹。
在太宰见到竹下秋的前一刻,他躺在地上等待中原中也,脑中闪过一瞬间的念头——雨越来越大,要是有个人帮忙挡雨那该多好。
竹下秋便奇迹般地出现了。
奇迹之所以为奇迹,在于其可遇不可求,在于其独特而不可复制,在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