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这边得到消息的时候乃是清晨, 王氏才高高兴兴地拉着妍春的手盘算嫁妆事儿呢,突闻理国公府的三爷上门来,还以为是柳岩来找宝玉这个老上司叙旧的,没想到听到这么一个晴天霹雳,霹得她眼前一黑就差点没晕过去, 幸好妍春在一旁牢牢扶着。
硬是咬咬牙叫自己清醒过来的王氏盯着来报信的婆子问:“这是怎么说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宝玉和黛玉在前头接待来荣国府报丧的柳家人,回来传信的是单大良家的, 这婆娘心中暗暗叫苦,晓得要不是有妍春在,太夫人一定要迁怒自己的。
这么一想来,单大良家的看了看面色沉着的妍春,一面慢慢地说着前头让传进来的话, 一面心道一声声嘀咕可惜。
……
“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快过年了, 一大早来这么一出, 宝玉直觉就是其中有内情,因来报丧的是老熟人,宝玉便直接开口问了。
柳岩一脸沉痛, 慢慢道来:“说是前一天喝了酒, 归家的途中惊马落水,身边又没有伺候的人跟着, 今个早上在护城河里浮起来了, 才叫人发现, 发现之后就已经……”
很好, 没有伺候的人说明是孤身一人;护城河说明喝酒的地方是城外。
大过年天寒地冻的, 一个年轻人不带伺候的人去城外喝酒,喝醉之后为何不干脆留宿城外反而要赶着天黑骑马?然后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把自己淹死了?
平心而论,宝玉对这个未来妹夫的印象也就停留在几次去乾清宫的时候打过照面而已,实在没有办法为他生出多少悲痛之情——尤其是柳岩暗示之下,他这位堂弟死的很可能另有隐情。
【不早不晚,在定下亲事之后死了,目前看来他杀的可能性极大,动手的人是与柳岫本人有仇,还是……冲着荣国府来的呢?】
不怪宝玉多疑,因为这实在是比话本子里的情节还要牵强凑巧。
宝玉深深地盯了柳岩一眼,顿了顿声说:“节哀。”
柳岩拱手告辞。
…………………………
准新郎都死了,婚事妍春的婚事自然是要作罢了。
倒也不是没有人哔哔,说——荣国府家嫡出的五小姐应该恪守妇道、履行婚约嫁到柳家给亡故的未婚夫柳岫守节的。
但是这话才传出来,就被御史台台正李文渊参了。
前朝守节守孝之风盛行,尤其是几大世家,谁家里没个节妇没个牌坊,逢年过节的时候不罗列一下新增的牌坊和别的世家比一比多少,简直都好像是对不住清流世家的名声一般。但是本朝自先帝打下江山起,人丁凋敝是一方面,那一位神奇的长公主又是一方面,双管齐下,倒是在大明初年狠狠地惩治过这股子风气。是以如今,除了说皇室里头的女子守了寡必须得守一辈子,其余勋贵、官员的家眷也是有改嫁的,民间更是常见。
这时候有人拿妍春不守节说事儿,李文渊第一个跳起来参传播谣言的人‘妄图复辟前朝旧俗’。
这事儿可把柳岫的家人吓得不轻,转瞬就去找理国公柳彪讨主意,柳彪如今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见到中年丧子的亲二弟觉得对方可怜又可恨,但是祸头子一死了之了,烂摊子还是得自己收拾。
柳彪瞧着毫不知情的二弟指天画地说家里头并没有要荣国府姑娘为他儿守孝的意思,心道:【还叫人家贾五姑娘守孝?这事儿要是不料理好,你们一家子都得下去团聚!】当然,他自己一家子怕是也要受牵连。
柳岫的父亲走了,巍颤颤地走了,柳彪转眼看到幼子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叹了一口气问:“怎么了?”
“爹,您……还要瞒着我?”
柳彪混不耐烦地说:“瞒什么?别来裹乱。”
“岫堂弟根本就不是被淹死的。”柳岩十分肯定地说,“他的口腔与肺部干干净净,根本没有半点呛水的痕迹,即便是喝醉了酒,掉进河里,也不该半点挣扎都没有;他的浮肿僵硬程度也表明他根本就不是夜里宵禁之后落水冻死的……”
“说什么鬼话!你干什么去了,你这个逆子,私下找仵作去验尸了?”柳彪的眼睛一下子瞪大,转头就看四周——幸好没人,接着伸手就想给柳岩一巴掌,“谁给你的胆子!”
但是这个巴掌终究没有落下,柳彪看着如今已经比自己强壮高大的小儿子,又看他年过三旬却依然正直天真的眼神,不由得感到一阵颓然:【当年下定决心不叫儿子们沾手自己私下身份的半点干系,到头来,一意想要让他们活的清清白白,能够站在阳光之下,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
“当然是对的。”次日,大朝会之后,得了暗示的宝玉转头由初二领着去了御书房,毫不意外地看到理国公柳彪已经在了,哦,对方跪下五体投地请罪的模样还是叫人不免吃了一惊的。
柳彪身为暗卫四部之一的首领,专司监听,后因十六实在是不太喜欢这样不磊落的对内手段,所以柳彪多年来率领暗卫丁部的人更多地是暗中监察百官,发现其违法事迹之后想办法捅到御史台去,简直堪称是做好事不留名的编外御史。
柳彪自觉现在的日子比跟着先皇干事的时候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