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方才到来, 院子内一众丫鬟婆子也是知轻重的, 只恭敬地躬身行礼, 并未吵吵嚷嚷。
故而黛玉在产房内并不知道她夫婿已经为了她早退回府了,此时的她, 全副心神都只剩下一个字:疼。
好疼好疼。
从出生到现在,即便年幼时体弱多病需要把汤药当饭吃, 可是那时候的疼痛毕竟是闷闷的, 缓缓的,现如今这样的疼痛却是从未体会过的。
一个被娇养大的小姑娘, 从前几次有限见证新生儿临世的经历中,也只是抽象地知道了大嫂嫂李纨生孩子了、二嫂嫂王熙凤生孩子了、大嫂嫂又生孩子了、二嫂嫂又又生孩子了……及至太太也生孩子了……
每一次她都不在产房之外, 只是在自己院子里,最后得知了一个结果而已。
所以黛玉不知道,原来, 生孩子竟然是这么地痛苦。
那是一种连身子都要被撕裂开的苦楚,疼得人直冒冷汗,而下/半/身又一阵一阵地发木。黛玉此时方才知道,产房床头的木头横杠是干什么用的——是让痛得几欲打滚的她伸手握住好使力的。
汗水滴滴答答, 一缕一缕的头发黏在额头上、面颊上,此时围在黛玉身边的是钱嬷嬷、王嬷嬷和稳婆,几个大丫鬟毕竟还是未经人事的,黛玉心善,叫她们远处候着便是,饶是这样, 紫鹃和一月等人看见奶奶如今狼狈的样子,也吓得不轻。
稳婆在给这金尊玉贵的二奶奶打气呢,叫她看来,这二奶奶虽然骨架子小,可是比她预计得要强多了,这一个时辰内,除了一开始痛呼出声,后来都死命隐忍着,能够按照自己要求的进行吐呐呼吸,宫口开得也挺快,想来这一胎不必等到半夜啦:“对了,二奶奶,顺着阵痛的时候开始用力憋气。对,就是这样子。”
正是此时,宝玉到了。
虽然隔着一道门,可是这么近的距离,对于习武之人——尤其是内外兼修学、有所成的习武之人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障碍,站在门外的宝玉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甚至是黛玉的闷哼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玉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只能听见而不能看见,但是可以闻到淡淡血腥味的宝玉终究是有些不放心,毕竟几辈子加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在产房外头等着自己的孩子降生。
此时的他,一面安慰自己,云谷子前辈的固阴丹绝对是有效的,自己这么多个月时时刻刻关注妻子身体状况也绝对是有保障的;可是一面又觉得,纵使不会有危险,但是这样的疼痛,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承受得来呢?
尤其是,听说分娩的疼痛感还是人类承受疼痛等级的最高级!相当于几个小时、十几个小时连续性地扯蛋吧……
黛玉起初以为是幻听,她抬眼看了钱嬷嬷和王嬷嬷,从两位嬷嬷的表情上看出来,原来这是真的,表哥真的已经回来了,一时间,黛玉原本一直呼气吸气忍受疼痛的委屈感都冒了出来,若说原本的泪水是生理性的,现在则是因为心理作用,一下子就扁起了嘴,流下一大串泪珠子,滚滚隐入枕头中。
稳婆一看:坏了!外头的大老爷们好好儿地捣什么乱呢?这时候在门外瞎喊,岂不是泄了产妇的气吗!
于是稳婆立马改了词儿:“来来来,我摸摸,哟!这是小公子已经入盆了,再加把劲儿,马上就出来了。”
稳婆给钱嬷嬷使了个眼色,钱嬷嬷居然毫无障碍地读懂了对方的意思,于是趁着奶奶再一次使力的时候,悄悄退至门边开门与二爷说:“二爷,二奶奶正在努力,您可千万别再出声儿了,免得叫她分心。”
宝玉这才知道刚才自己莽撞了。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一旁的老祖宗就把他顶开了:“怎么样,玉儿如何?”
钱嬷嬷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切安好呢,产房内就传出一声痛呼。
贾母和宝玉都是一个哆嗦,两人相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对玉儿的无尽担心与心疼。
再之后,是稳婆也越来越激动高亢的嗓门:“已经入盆了,二奶奶,用力!”
“我不生了!啊!我不生了!”越来越密集的阵痛叫黛玉无法再强忍着不出声。
稳婆一面好好好地答应着黛玉,一面心说:【我老婆子接生了好几百个,哪一个产妇阵痛起来不是这么说的?回头等孩子出来了,冲着她们吐泡泡了,转年就能忘了疼,嚷着再生一个!再说了,孩子还不知道是男是女,生不生,哪里是一个媳妇儿能决定的?就荣国府这个家业,就贾大人如今的官职,才不可能只生一个孩子,不然以后都没了帮手。】
黛玉依旧在喊不生了,不生了。
除了关心则乱的老祖宗与宝玉之外,李纨和王熙凤低着头居然都觉得有几分好笑:林家妹妹原来多天仙儿似的人啊,现在总算有几分烟火气了,想来生了孩子之后,更加亲善和蔼才是了吧?
当然,这俩妯娌并不是存了坏心幸灾乐祸,毕竟她们都是三四个孩子的娘了,产房里都是这么过来的,比起八十多岁的老祖宗(早就忘记自己当初生产情形如何)和身为男子的宝玉来说,她俩将产房里头的事情看做平常而已。
听得产房里头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叫喊,虽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