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栀默了默,低下头迅速将碟子里的鱿鱼须吃完,然后挣开沈南灼的手,拿着筷子跑到他对面。
沈南灼:“……”
他失笑,隔着长长的桌子,帮她把碗碟和蘸料也放过去,低声:“谁又惹我的小宝贝不高兴了,嗯?”
他声线很低,带点儿哑,像冰八度的啤酒。
玻璃门里面,抱着吉他的歌手坐在台上唱一首小情歌,悠扬的调子顺着风飘出来,林栀被这声“小宝贝”苏得一个激灵。
她摸摸发烫的耳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嘀咕:“你是怎么认识我师姐的啊?”
沈南灼并不掩饰:“在医院里,她是我当时的医生。”
林栀心里一揪:“你病了吗?”
“嗯。”
她思索片刻,放下筷子,一脸认真地问:“你想告诉我吗?”
沈南灼身形微顿,抬起头。
夜色幽深,露台建在三楼,下面就是熙熙攘攘的商业街。
她坐在面前,背后天幕无边无际,城市黑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露台上没有点灯,只有熹微的烛火,可她的眼睛好亮啊,像长夜里的星星。
他心里柔软极了:“好啊。”
他以前确实没谈过恋爱,无论在大学还是在部队,朋友们的恋爱总是伤筋动骨,男生大多数时候猜不到女孩子们在想什么,一旦分离或者异地,维持关系就变得困难重重。
可林栀好像从来直白,又拥有不可思议的共情力,哪怕一个人生闷气,也会站在对方的角度,飞快地想通。
偶尔骄纵偶尔安静,可跟他在一起时,满脸都写着,“来爱我吧,我需要这样的爱”。
沈南灼心下微动,望着她的眼瞳如同一片深海:“你想从哪里开始听?”
林栀也不知道。
但她喜欢顺其自然:“就……从你觉得可以开始的地方,开始吧。”
“好。”沈南灼目光专注,坐下时腰也挺得很直,面庞清俊,整个人正气凛然,“那,林栀,我来重新向你介绍一下我的职业。”
“沈南灼,NZ现任执行总裁,沈氏唯一合法继承人,你上司的上司——”
他微顿,声音清冽,热气打个旋儿,在空气中缓慢地散开。
“也曾经是中国最后一批,穿军装的消防员。”
林栀呼吸一滞。
***
隐蔽的夜色中,沈南灼细细碎碎地回忆。
他的记忆并不连续,跳跃性很大,不是一条线,而是一块一块的碎片。
林栀撑着下巴耐心地倾听,大多是在消防部队时的事,那时森林消防还没被并入应急管理部,他同好友一起住在A城,过简单但有趣的生活。
那时沈爷爷身体还很硬朗,经常在电话里嚷嚷,既然毕业了就快点回家来啊——
他一直在嘴上应好,但始终没有动身。
真正让他离开的,是后来的一场火灾。
林栀曾在网上搜索过这场在当年几乎震惊全国的火灾,山火年年都有,只这一场劳师动众,死伤无数。
沈南灼对这一段记忆的叙述简直东倒西歪,林栀艰难地理解他的意思,耳朵里听着后面的,脑子里还在想前面的。
到头来,只死死记住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火灾结束之后,我照例点名。”
青山作响,树木群唱。
他每读一个名字,声音就乘着山风,占满一次河谷。
山有回音,水有回应。
从始至终,独独无人应答。
沈南灼大病一场,再回过神,已经置身北城。
他退出现役、回到家人身边,青春岁月,前尘往事,如同南柯一梦,蕉鹿一枕。
他从那时开始频繁地出现幻觉,不得不求助于医生与药物,后来甚至搬离沈家,一个人在外居住了很长时间。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从来都知道——
没有一个冬天不会过去,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
可没有人告诉过我。
原来发生在冬天的事,会有许多个春天,都忘不了。
***
其实就算沈南灼不说,林栀也能猜到七七八八。
可等他亲口说完,她更惆怅了。
他接受过很长时间的治疗,说自己现在已经没事了,但林栀无法完全放心。
她以前和应之遥一起,在精神病医院实习过一段时间。
林栀曾经长久地踏入误区,认为现代脑科学足够发达,药物至少可以治愈百分之九十的患者。
可她在精神病医院遇到的大多数患者都并非刻板印象中的歇斯底里,他们安静而沉默,离开医院时甚至表现出无措,也有人直白地告诉她,“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我的家人和朋友都不爱我,我没有可以生存的土壤。
——他们是令我病情加重的原因之一,他们不能让我拥有稳定的、可供疗愈的精神环境。
林栀从那时候起,明白了一个道理。
老话说得没错,一切心理问题,本质上都是“关系”的问题。
单纯的药物治疗并没有用,说到底,人类是需要关爱的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