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的破棉被,窝在土炕上。
蒸腾的暖意带出困意,小羊不自觉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朦胧中有人在推她,姜郁睁开眼,小东野对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小羊不解,正要咩,就被他捂住了嘴巴。
小东野抱着羊,下了床。
出了门。
外面一片寂静。
夜空中的星星特别明亮和清晰。
小东野抱着她走在没有积雪的荒野上,边走边说:“我们到卡车上躲起来,跟贝丽他们一起离开。”
小羊:“咩?”
“他们要去城里,等去到城里交通就方便了,我可以想办法挣点路费,再坐车回家。”
小东野的脸上闪烁着希望的神采。
贝丽爸爸的卡车是款式很老旧的拉货用的卡车,没有车门,没有锁,很容易钻进去。小东野抱着小羊跳到车厢后,将用来盖货物的防水布叠起来盖在身上,紧紧抱住小羊。
他兴奋得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
清晨,天还蒙蒙亮,贝丽的父亲就带着贝丽动身了。
姜郁听到车厢外传来贝丽和她爸爸对话的声音,叽里咕噜好长一串。
小东野抱着小羊躺平,把防水布盖在身上,像一具尸体一动不动。
姜郁能察觉到此时的东野声非常紧张,他的眉头紧紧蹙着,看似很担心被别人发现。
这种担忧传染给了姜郁,连带着她也不敢动。
有人爬上了车厢,清点车内的货物。
大概是贝丽舅舅让他们带回去的特产。
听到计数的声音,姜郁确定了爬到车厢里的人是贝丽。
卡车的货厢比较大,借着木箱子的掩映,东野声和小羊成功骗过了贝丽的视线。
不多时,贝丽离开。
前面传来了车门关上的声音。
引擎启动,车子上路了。
小东野坐直身体,他嘴上不说话,但姜郁看他脸上的表情是兴奋的。
车子越开得远,小东野脸上兴奋的意味越浓。
然而开到中途,车子却抛锚了。
这次幸运女神没有眷顾小东野。
贝丽爸爸在货厢里搜寻修车工具箱的时候发现了躲在车上的小东野和小羊。
他二话不说,直接把小东野提溜下车。
出发之前贝丽清点过货厢里的货物,所以贝丽爸爸以为是她包庇了藏在货厢里的小东野。
两人爆发了争吵,最后以贝丽挨了一耳光,抽抽搭搭地哭泣作为结束。
小东野抱着小羊和贝丽爸爸进行了交涉。
这是姜郁第一次听见他用哈萨克语和别人交流,异常流利,不比他的普通话差多少。
可惜,贝丽爸爸对他带了偏见,大概是觉得他又疯又怪,还试图勾搭自己的女儿,所以很是生气,双方没交涉几句话,贝丽爸爸就动了粗。
挨了揍的小东野沉默地站着。
贝丽坐在副驾驶上一边哭一边偷偷往外看外面的情况。
修好车后,贝丽爸爸把工具箱扔回货厢。
临行前,他指着小东野的脸,厉声呵斥了几句,之后便坐上驾驶座,开车走了。
姜郁觉得有点荒谬。
她环顾四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地一片苍茫,除了岩石就是砂砾。
再怎么说把小东野捎带到有车的地方再扔也不迟啊,在这种地方根本没法拦到车辆。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天气不错,至少不冷。
风呼呼的吹,吹过岩石的空洞,形成的声音十分诡异,像是女人的哭声。
风里带着细沙,姜郁觉得脸有点疼。
一人一羊顶着太阳,顶着大风,漫无目的地走着。
姜郁望着蓝色的天穹,突然生出自己非常渺小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人多的闹市区是感受不到的。
小羊想,这个世界上,在这一刻,有多少人像小东野这样孤独地行走着呢?
姜郁摇了摇头,觉得身为一只羊,思考得太有深度了不大好。
她仰起头,想看小东野的表情。
然而这一看,可不得了。
小东野竟然哭了。
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往下落,流过他被风吹得皲裂的脸颊。
他的哭泣没有声音,只是时不时抬手用袖子擦擦眼泪。
被哈里克暴打的时候没有哭,挨贝丽爸爸耳光的时候也没有哭,干活累到腰酸腿疼,手指长满溃烂的冻疮时也没有哭。
唯有现在,四下无人之际,他哭了。
姜郁忽然意识到,他表现得再怎么冷漠和不近人情,归根究底不过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孩。
小羊贴着小东野的裤脚,发出咩咩的叫声,以示安慰。
小东野却误以为她是在喊肚子饿,从包里掏出半块又冷又硬的馕,掰了一小块给小羊吃。
“没关系,我们沿着这条路走,会有车辆经过的。”喂给小羊后,小东野自己也掰了一小块给自己吃。
没有水,单是吃这么一块馕,小东野觉得噎得慌,他努力地吞咽着,咽进去后才接着道:“我们得省着点吃,要是一直没有车经过,我们可能会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