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注视着遥襄, 眼神淡淡的, 他不接话,显然没有在言语上打机锋的兴致。
遥襄也不指望得到应和, 自顾自地说:“本宫还政, 那谁来教导皇上?”
“满朝文武, 皆竭尽心力辅佐幼主, 并非非太后一人不可。”
司马懿微微侧身, 一半面向宫门前的朝臣,“未防患诸吕之乱再生,后宫不得干政外戚不得专权。”
遥襄撇嘴,心下很是不以为然。司马懿没用“牝鸡司晨, 惟家之索”,她是不是还得感谢他嘴下留情了?
“太后重用邵陵侯曹爽, 曹爽任人唯亲, 广结党羽骄横跋扈......”
“哦。”遥襄点了下头,听得很认真的模样。
这不就相当于拐着弯指责她任人唯亲么, 她也不想呀, 当政初期不用亲还能用谁, 不用亲,早被逼宫八百回了。
只是,为什么放着现成的夏侯玄不用,而是拿不在城中的曹爽举例呢?因为她调夏侯玄去长安掌兵的诏令还没来得及发出去?
“曹爽一党威胁皇室嫡脉,老夫绝不能坐视不管。”司马懿嗓音沙哑,说得正义凛然。
言下之意, 曹爽这一支有篡位之嫌。
这话说进不少人的心坎里去了。夏侯太后没有生育,之前因燕王之变难免与当今天子母子离心。曹爽兄弟六人,虽不出众却也各有所长,夏侯太后与这些表兄弟情谊颇深,重用他们比亲兄夏侯玄还甚。
立刻有司马懿的拥护者在大臣们中间朗声高呼,“曹爽之子曹邈,居于宫廷,事比皇子。”
顿时众臣议论纷纷。
遥襄见他们一副听见什么惊天秘闻的样,忍不住鄙夷地“啧”了两声。
“一派胡言。”夏侯玄怒极,转身找出说话那人对峙。
曹邈从遥襄身后走出,少年的身量还未张开,看上去有些瘦弱单薄,可腰杆挺得笔直,“邈并未居在宫廷,只是平日在太后身边侍奉些端水奉茶的小事,绝不曾自比皇子,请皇上明鉴,请诸位大臣明鉴。”
遥襄始终没提出什么反驳的话,直到场面渐归平静,才笑盈盈地看着司马懿叹了一句,“太尉这名义立得不正呀,太牵强了。”
赶明儿她立个正的,天下皆服,也让司马懿好好见识一下,就怕......他活不到那一天。
司马懿缓缓卷起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
“太后当以大局为重。”司马师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面对司马懿的笑,遥襄无动于衷,可司马师一开口,却让她脸上变了颜色。
身上的那份从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偏过脸看向别处,眼神躲闪,退让、回避的意味之明显,与她一贯的作风大相径庭。
只见她胡乱一挥手,“好了,不说这些了,说正事。”
一副息事宁人的退避之态,都把司马懿和司马师看愣了。
父子俩心道,原来她是有良心的,把司马家的男**害成这样,还知道惭愧......
“太尉之见,是要本宫退出朝堂还政于君,对此,各位可有什么想说的?”遥襄干脆地问面前的百官。
有人作势犹豫了一下,便开始规劝遥襄接受,渐渐的这种声音越来越多。
夏侯玄望着遥襄,眼里透着深深的无力。这次和曹宇的那场小打小闹完全不是一回事,司马懿切断了洛阳与外界的联系,私养的三千死士与宫廷禁卫对抗,绰绰有余。
他们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
遥襄听了片刻,感觉有点小遗憾。虽然人心如此,可她还是挺希望被一致挽留,然后她大显风范,眼含热泪坚决还政,搞得很煽情的那种场面。
她用眼神催促了夏侯玄一下,最终,夏侯玄沉重地迈出一步,躬身道:“请太后顾全大局。”
其他人见国舅都说话了,便紧跟在后面齐声附和。
遥襄扭头又问曹芳,“皇上以为呢?”
曹芳没想到会问到自己,僵住了一会儿,战战兢兢地说:“母后就......暂歇一歇,也、也好。”
遥襄微微颔首,这样僵持下去,国不成国,皇帝也不是皇帝了,司马懿的要求,她不应也得应。放出禁卫与司马家的死士在城中死斗,有这一选项,但不可行。
“本宫与皇上的母子缘分太浅,今后,皇上要多保重呀。”遥襄意味深长地叹道。
曹芳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遥襄已经转过身去了。
“本宫临朝听政,为得是曹氏基业为得是魏国江山,本宫所有做的一切,是为了来日交给皇上一个稳固的江山。”遥襄一字一句,言辞恳切,极具感染力。
目光在一张张脸上缓缓扫过,她顿了顿,垂眸抬眸之间,眉眼多了几分柔弱之态,“本宫很累也很怕,怕有人轻视幼主大逆不道,怕吴蜀北上,兵临城下,怕外夷趁虚而入,山河破碎。”
说到这里,已有大臣掩面而泣。
“诸卿,你们谁能给本宫一点信心,让本宫安心,让本宫不要害怕。”
众臣接连跪地哭诉,“臣无颜”,“臣惭愧”,“臣以身奉社稷,死后而已”云云。
“今日,本宫放权还政,从此不问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