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时俞慧君如此顺畅,因为这个昵称在她心里、嘴里呼唤了千百遍。
马煜麟能听出天天是在叫他,睁大眼睛望着俞慧君,“啊。”
好像在说:你叫我吗?
“天天——”俞慧君又喊了一声,却不敢向前,柔美的五官写着明显的紧张。
俞荣儿沉气上前,将马煜麟塞进大姐怀抱里。
自己突然被易主,马煜麟闹了不高兴,两张唇瓣用力“啪嗒啪嗒”闭合,双手双脚挣扎着要回俞荣儿怀里,圆溜溜的眼睛怒张着。
俞荣儿冷酷得很,不去哄他。
俞慧君感受怀里沉甸甸的重量,两行热泪滚落,“天天,我是妈妈。”这句话她复习过很多次。
她将马煜麟抱得更紧。
马志雄靠近母子二人,轻轻拥住他们。
马煜麟停歇下来。
很少有人在宝宝面前哭的。大人怕小宝宝哭,小宝宝也怕大人哭。
此刻马煜麟就怕着,不敢动作。
俞平俞安俞荣儿则将其当做小家庭温馨团聚。
原地深情片刻,一行人回家。
…………
回家后何素珍抱住俞慧君流了泪,叹她苦尽甘来。
而后夫妻俩收拾自己,又熟悉一圈马煜麟的生长环境,便赶去医院,看望俞毅行。
他的病情愈发糟糕了,隔几天便昏厥一次,心跳骤停,若非在医院,早就撒手人寰。
他的命是医院强行吊着,或者说是俞荣儿吊着。
“爸爸。”当俞慧君坐在病床前,她是穿着蓝裙子的。
头发挽在脑后,似水温柔的女人。
俞毅行呆呆望着她,而后喃喃道:“荣瑛——”是你来找我了吗?
五个孩子中,她是老大,和母亲的时间最久,也长得最像妈妈。
俞慧君呼吸一滞,不知如何回答。
所幸俞毅行不需要他作答。
他的身上出现回光返照的矍铄。
“荣瑛,我想你想的太久了。
“你刚离开我的时候我什么都想过,甚至想过去死,你说过的,你会一直陪着我。”
……
“你想生个男孩,但她不是,我便把她养成男孩,她比所有男孩还出色。
“四个女儿,她们都长大了,大姐结婚了,生了个小男孩;老二和老三还单着,创建事业。老三是我没照顾好她,让别人伤害到她了;老四长得最漂亮,但她很出息,她拿着奖学金出国留学,自己将自己保护的很好。
“老幺是我们的儿子,她和所有的儿子一样,保护姐姐,帮助她们。”
……
“荣瑛,你当年的愿望我满足了你。老幺马上成年了,你能满足我吗?
“我们俩团聚,我和你在一起。”
“荣瑛——”
俞毅行忽然倾身想去握俞慧君的手,实时监测他生理状态的仪器数据大幅度波动。
他的胸脯急剧起伏。
俞慧君早已流泪满面。
她伸出手想去握住爸爸,俞荣儿突然插进来,背对着他。
“爸爸。”俞荣儿弯腰在俞毅行耳边说,“我是老幺。”
她的左手握住他的手,右手在他胸前轻抚,似乎能压制住躁动。
俞毅行的眼睛仿佛重新聚焦,他直直看着俞荣儿,好久才道:“是老幺啊。”
“嗯,是我,俞荣儿。”
俞毅行闭上眼睛,先前的幻想和对话抽去他太多精力,他闭着眼睛低声说道:“我想休息。”
“好的爸爸。”
俞荣儿轻轻说,而后给他压好被角,牵起大姐出去。
“爸爸他——”一出门,俞慧君便哽咽。
“大姐早就明白。”不是么?
俞荣儿低头,锃光瓦亮的皮鞋,却不足以照清人脸。
一旁的马志雄沉默。
如同他身旁的一面墙,光洁亮丽,却同样照不清人类。
冰冷的物质世界永远不懂人类感情的复杂。
…………
俞希子在俞荣儿成年前一周回到申城。
俞家人一下子仿佛成为世界上最轻松的人,又仿佛成为最无所适从的人。
她们偶尔去医院陪陪俞毅行,偶尔在家里忙着琐事,甚至望着马煜麟发呆。
天真幼小的马煜麟啃着手指,好奇的视线从一个个大人身上滑过。
而后咧嘴傻笑。
来俞家不到一年的小保姆整天敛声闭气,蹑手蹑脚,压抑的气氛不用言语便能感受到。
李昂日日笑得没心没肺,大大咧咧上俞家,自撞枪口。
马煜麟笑那是自家人,是小孩子,俞家人无条件包容。
李昂这个老外,还是大人,俞家人便不客气,冷处理几次后李昂终于学聪明,知道俞家有事要发生,他要避风头。
陈旭卓和陈子昂去医院探望过俞毅行两次。
陈子昂望着老友叹气,并非怜悯他,而是他们,他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们的父母早已老去,他们的童年也早已逝去,现在轮到他们也要老去,离开世界。
“历经无数死亡,就是为了给自己的死亡做准备,老俞呀,你是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