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仙记得自己遇到崔不去的那个雨夜。
那时她刚刚被逐出门派, 无处可去, 忽见黑夜里一盏明灯暖光融融。
灯是城郊驿馆的不夜灯, 为入夜之后来不及入城的过路旅人准备,灯下支起一个摊子,专卖热汤。
人不多, 除了摊子主人, 还有一个。
那人似有病容,也不爱动,就这样静静坐着, 看着桌上的热汤陷入沉思。
对方抬起头时, 正好望进她探究的眼神。
透过重重雨幕,乔仙似乎听见对方道:“来一碗热汤吗?”
于是, 她回了一声好。
左月局内许多人都笑她过于依赖崔不去, 甚至有些人暗地里揣测, 乔仙对崔尊使怀有非同一般的倾慕。
这些流言蜚语,乔仙通通嗤之以鼻, 不屑辩解。
崔不去在她最落魄无助的时候拉了她一把, 将她带在身边, 教她做事, 让她成为左月局的乔仙,而不是人人唾骂的叛徒乔仙。
如果说凤霄是裴惊蛰的贵人, 那么崔不去就是乔仙的贵人,知遇之恩,师徒之情, 乔仙愿意为了崔不去赴汤蹈火。
但,她也有自己的不得已。
而且四年前,她并没有预料到,那份不得已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变得越来越可怕,到后来,事情的发展已经不是她能控制得了了,就像一匹没了缰绳束缚的野马,狂性大发,一往无前,再也无法拉回来了。
她原以为这是一条山道,虽然偶有崎岖,终究是蜿蜒向上的,但现在乔仙发现自己大错特错,打从一开始,这条路就是通往悬崖的,而她现在正立于悬崖边沿,后路已经被全部断绝,进退不得,不知所措。
深渊正张开血盆大口,凝视着她,随时准备将其彻底吞噬。
“乔娘子?”
“你说什么?”乔仙回过神,喃喃道。
“我说,如果你有什么心事,不方便对我说,何不与崔先生说说?他有许多办法,总能帮你解决的。”也许是因为有凤霄那样一个张狂跳脱的上司在,两相对比之下,裴惊蛰则温柔有耐心得多。
乔仙垂眉低目:“若,连尊使也解决不了呢?”
裴惊蛰眨眨眼睛,他开始有点明白崔不去让他过来的用意了。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
容卿没想到崔不去说的话会这么快应验。
官驿的地盘就像一条无形界限,外面的人暂时没有将手伸进来,但敌人却会千方百计想让里面的人死。
带血奏疏被原封不动送回来的当天下午,官驿小院就迎来一波四人的刺客。
那些刺客身手不错,若换成容卿孤身一人,早就死了好几回,但裴惊蛰带着两名鹰骑出手,便将四名刺客留下三人,剩余一人重伤逃遁,想必也活不了多久。
傍晚的时候不知谁在后院放了一把火,趁着众人救火的混乱,有人在后厨食物里下毒,被崔不去发现并揪出来。
连续两出变故,令众人惶惶,崔不去索性将官驿的仆妇差役全部遣散,只留下左月局和解剑府几人,顿时安静下来。
容卿固然害怕,但比他位高权重的崔不去尚且安之若素,他受其感染,也就逐渐平静下来。
从白天到夜晚,凤霄至今未归,关山海也不见人影,裴惊蛰渐渐感觉到由外而内的压力。
他有预感,一场更加剧烈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天边最后一抹云霞被黑暗彻底吞噬时,人间有灯无月。
裴惊蛰走入厅堂时,崔不去正坐在炉边取暖看书。
他真有心看得下去,而不是拿出本书摆摆样子,因为裴惊蛰分明看见他翻了一页,唇边微微翘起。
“崔先生何故发笑?”
裴惊蛰走近炉边,却觉得有些冒汗,忍不住又退了几步,选个远一些的位置坐下。
虽然已经入秋,但这种天气常人还用不上暖炉,崔不去畏热畏寒,在暖炉边反而更舒服些。
“看见一桩小典故,说的是兄弟争妻。”崔不去回答他的问题。
裴惊蛰难以相信崔不去这种时候还有闲心看闲书,他忍不住问道:“先生,我家郎君已经出门大半日了,您觉得他几时能归,会不会有危险?”
崔不去摇摇头。
裴惊蛰刚放下一半的心,就听对方道:“危险,是一定会有的。”
“那您摇头作甚?”裴惊蛰嘴角抽搐。
崔不去:“摇头之意,是我也不知道他几时能归,不过,祸害遗千年,你可以这么安慰自己。”
裴惊蛰:……
他想辩解说我家郎君是个好人,但这样就会陷入对方“好人不长命”的语言陷阱里。
这两人冤家路窄,待在一起不坑对方,不挖苦对方就不舒服,裴惊蛰早已麻木。
“先生,我有一事不解。这几次刺杀,不痛不痒,这似乎不像云海十三楼的行事,他们应该不止这一点手段,还是,我一直高估了他们?”
“你没有高估他们。”崔不去终于放下书,“因为他们不是云海十三楼的人。”
裴惊蛰忙道:“此话何意?”
崔不去伸出两根手指:“杨云,和云海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