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浑雄率重骑兵攻来,等到他和萧渊在梁国军队中作乱,与大周士卒汇合之时,他看到山下大路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梁国重骑兵与战马——他们共同的特点,都是先瞎了眼睛,后丧了命。
每一只瞎掉的眼睛里,都钉着同样的红羽箭。
所有的红羽箭,都是由齐云射出。
“齐都督有这样的学习能力,若能保持下去,来日于行兵打仗一事,造化不可限量。”林然中肯道:“而且齐都督本身武艺高强,超过常人太多。若被围困阻滞,有他打开突破口,那么我军就算不能战胜,亦能突围,士卒们活下来的可能就大大提高了。”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只是齐都督太年轻了些,比萧郎君还小上好些岁,处事也有些……稚嫩,留在军中似乎并不妥当。”
“稚嫩?”穆明珠微微一愣,仔细看着林然,道:“这话怎么说?”
林然便把军中讲荤话、中级将领招|妓|嫖|娼等“惯例”说了,又说齐云初到不肯同流合污,以至于遭受了排挤。
“军中本不是高雅的地方。”林然清楚齐云还顶着准驸马的名号,“齐都督自然是跟那些粗人混不到一处的。只是譬如萧郎君,虽然也不跟这些将领在女人上厮混,但是萧郎君为人亲和,与众将领嬉笑饮酒,也都熟络了。齐都督却不同,既然不跟这些将领们一同厮混,平素便该亲和些。齐都督却又是个冷性子,难免叫底下人觉得齐都督瞧不起他们,故而也就不服齐都督要闹事了。”
穆明珠没想到齐云在军中还有这番遭遇,倒是与离开建业前那一晚樱红跟她悄声说的话对上了,只是那会儿在花阁之中,樱红避着齐云说得简短,她也没想到原来齐云还要顶着这样的压力。
可见这些糟粕的“习俗惯例”,不但压迫那些秦楼楚馆中的可怜女子,一样也压迫洁身自好的世间男子。
穆明珠淡淡问道:“所以上庸郡一战后,那些将领服气齐云了吗?”
林然一噎,道:“齐都督身先士卒,屡有奇谋,甚至救下了几名将领的性命。上庸郡一战过后,众将领自然是服气了。”
“那不就是了?”穆明珠淡声道,看了一眼林然,温和道:“你也是当初险些为宝华大长公主欺辱之人。彼时处境,类于那些被将领欺辱的女子。若那日马场上,本殿没有拦下宝华大长公主,而是与你口中那些依照‘惯例习俗’的将领一般,反而加入同乐——你当如何自处?”
她清楚这番话的严酷,因此有意把声气放得和缓了。
饶是如此,林然还是在听懂的刹那,只觉好似一把生满倒刺的鞭子甩在了自己脸上,一时面色涨红,羞愧难言,连脚步都停下了。
穆明珠见状,轻声又道:“罪不在你。世上习以为常的事情太多了,寻常人在其中活着,又有几人会停下来思考对错?你从前是不曾想过的缘故,既然如今想明白了,以后当不至于再糊里糊涂。”
林然满面羞愧,他从来没有把自己跟那些被军中将领玩|弄的女人联系在一起过。在他看来,那些秦楼楚馆之中的女子,都是一个个面目模糊的影子。从来客人付了金银,便可入内享受温柔。代代如此,人人如此,谁都不曾觉得哪里不对。她们是文人骚客笔下的灵感来源,是千百年传颂诗篇中模糊红艳的影子。谁会去在意影子的感受?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可是他林然,是险些就遭受这些的人,怎么也能如此淡漠冷酷?从来如此,习以为常之事,未必就是对的。
穆明珠缓缓走在松柏下,等林然想明白赶上来。
片刻过后,林然果然快步追上来,低沉道:“从前是末将想左了。军中风气向来如此,却未必是对的……”
“军中风气也不是向来如此。”穆明珠淡声道:“若在太|祖盛年之时,精锐军队之中,哪一个敢公然嫖|妓?体力都荒废在情|事上,战场上还上得了马、拉得开弓吗?战场上刀枪无言,毫厘之差,便是生死之隔。国家军队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为什么要好的甲胄,好的战马,好的兵刃?不就是为了提高生的可能么?哪个精锐军队,会任由士卒如此放纵?这都是自世宗数次北伐失败以来,大周士卒锐气挫败,渐渐荒废了……此等风气一日不改,我朝便一日难敌梁国。”
北伐一直是林然的夙愿。
“殿下所言极是。”林然深沉思索着,道:“军中风气是要整改。”
穆明珠看他一眼,又道:“怎么整改,你下去想一想。倒也不必一上来就动大的地方,就从这雍州做起便是。”
“是。”
差事全都派下去之后,穆明珠身边的人都立时忙得团团转。
这许多大忙人之中,却唯独掉下了一个闲人,那就是静玉。
原本还有翠鸽陪他说说话,可是如今连翠鸽都被借调到柳监理手下清查户籍人口去了,静玉更是落了单。
忽然之间,静玉发现自己成了一个无用的人。他固然不会算经、不能领兵,一旦不能到穆明珠近旁,更是连伺候人的本事都施展不出来了。
如此过了三五日,静玉每日能做的事情,无非是在外院徘徊,偶尔在行宫的湖边对影自怜,叫人简直要怀疑他要追随旧友阿香去了。
樱红其间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