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忻与荀攸在日暮时出门,二人皆着白巾白袍,手中提着酒食,沿着一条荒僻的小路向前走。此行是去祭奠何伯求。
当日何颙狱中自杀,亲朋故旧听到消息,赶去将他的尸首收敛,葬在长安城中一处荒地。
荀攸出狱后打听到消息,便准备要前来拜祭。
荀忻回想起当初在雒阳时那位仗义慷慨的白袍名士,望着天边绚丽如火的晚霞,心中生出悲意。
行走间突然记起来,他好像忘掉了一件事,他的六叔荀爽荀慈明不是该被董卓征召吗?
他忘记为这件事谋划,此事竟然也没有发生?</荀忻与荀攸之间讲话素来随意,当即问他,“董卓征召海内名士,慈明叔父为何未曾至雒阳?”
“文若曾于传书中提起,其在征召抵达之前已遁入山林。”
难道是兄长提醒的吗?
荀忻又想起一个他遗忘已久的疑问,他的兄长荀文若好像是所有人里唯一与历史有出入的。
脑中浮现这个想法后他又嗤笑自己,历史,你如今真的敢把这些当历史吗?
穿越这件事本来就极不科学,兄长身上不同寻常的地方有什么必要去深究。
他是荀文若,是荀忻的兄长,是可以相信的人,这便够了。
遍地生长着枯黄的杂草,荒野中不时传来几声鸦啼,夕阳已沉,白日的暖意渐渐被夜色吞噬,在天际转变为墨蓝色时,他们两人终于走到了何颙坟前。
坟前的柏树刚植上没多久,低矮瘦小,在夜色中看起来只是矮矮的一树阴影,没什么生气。
荀忻将手中的祭品放下,取出食盒中的酒器,以酒酹地,听着荀攸念凭吊的祭文。
入夜的荒野如此寂静,荀攸低沉的声音回荡在风中,平静的音调听在耳中愈显悲戚。
荀忻起身面东而拜,他的额头抵在地上,在心里问道,“先生,我常常想,我的仇人究竟是谁?”
“从前我将此恨记在董卓头上,我无力手刃仇人,只能推波助澜。”
“可太学喋血仅仅是因为董卓吗?”他仰起头,额头犹带着草梗压出的印痕。
“是董卓造成了这一切,还是这一切造就了董卓?”他闭上眼,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荀攸走过来,他的手搭上白袍郎君的肩,正开口欲言,就听荀忻问道,“公达,天下因何而乱?”
荀攸望向无垠的荒野,沉默片刻,“《易》曰,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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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忻闻言一怔,德不配位,这四个字简直概括了桓灵二帝以来一切乱象的原因。
皇帝德不配位,宦官奸臣德不配位,何进如此,董卓亦然。
掌舵的舵手居然不会辨认方向,这艘大船在风急浪高,处处暗礁的苍茫大海中,如何能不沉没?
他站起身,衣摆上沾上了泥尘,他按住腰中佩剑,回忆起几年前去往雒阳的马车中那一席谈话。
荀彧的声音仿佛响在耳畔,“叔父之意,望汝有澄清天下之志。”
荀忻,你该如何澄清天下?
而此时荀攸似乎也若有所思,他看一眼身上的白袍,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缓慢生长,怂恿着他走出那一步。
荀公达俯身拾起食盒,走到荀忻身侧,缓声道,“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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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府的宾客奉命而出,沿着长安的街衢分散而去。
长安城中不知从何时起,开始传唱一首童谣,“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犹不生。”
“千里草”、</“十日卜”便包含了董卓的名字,这十二个字是昭示董卓死亡的谶语。
当荀忻听到这首童谣后,转头对荀攸道,“王子师不愧王佐之名。”
这位前辈“王佐”,虽然过刚易折,但为了心中的道能屈能伸,能正义匡国,也放得下身段去使这些小技。
荀攸平静道,“攸拭目以俟。”
拭目以待什么?自然是王允如何设计这一局棋。
“司徒公果然不愿吕布脱出掌控,看来要用上我等所献之物。”他勾了勾唇,向来深情的眉眼此时只有锋芒意气。
如果用上那件杀器,想必董卓的死相绝不会好看。
荀忻坐在酒肆之中,举杯与荀攸对饮,两人脸上凝着如出一辙的寒意。
与此同时,还有一则谣言在士庶中流传,据说一位道士手持白布幡在郿坞外徘徊,被士卒羁押至董卓面前,只见白布幡上写着偌大一个“吕”字。
听信流言的人们揣测片刻,隐隐猜出一个名字,而董卓身边的近臣们听闻后付诸一笑,他们知道根本没有出现过这个道士,只当是坊间编造,没有放在心上。
吕布骑着赤色骏马,率兵路过市肆,武人的敏锐感知让他察觉到无数窥探他的视线。
奇怪的是这些视线还并无恶意,甚至隐隐包含着期待与鼓励?
吕布摸了摸赤兔马油光顺滑的鬃毛,百思不得其解。
作者有话要说:[1]太史言论引自《汉书·天文志》“蓬星出西方,当有大臣戮死者。”
本章参考《资治通鉴·汉纪五十二》《三国志·董卓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