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逾白这样俯瞰一切的人,自然不会因为纪珍棠的妈妈点头摇头就动摇自己的决心,他对丈母娘,实则也用不着费力讨好,更不到贿赂这一程度。
换言之,丈母娘答不答应,那都是无关紧要的。
权衡过后的决定,不过都是为了她感到被爱的归宿。
舞厅为他们经营得稍晚了半个小时,简单地跳完一支舞,纪珍棠说想出去走走。
Dahebay这一盏灯,在她走出门槛的一瞬就熄灭了。
纪珍棠回头,看见底下的一行中文小字,海湾舞厅。
这里所有的设计都有一种旧日的摩登感,浑浊的月色里,好像字与字之间都结满蛛网,可是一推门,便见室内的陈设却是焕然一新,让繁华与风情不息地延续了下去。
“你好像总有很多新鲜的,出其不意的想法。”纪珍棠不由地说,似夸非夸,但很钦佩地看着钟逾白。
“那天说到贪欲,贪嗔痴是本性,人人会有,不过图的东西有所不同,痛苦也不同。”
就像打发她的老爸,用钱就好,贿赂妈妈,光有钱还不够,还得有情。
她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片刻后说不想了,迈步往前走。
星夜,纪珍棠说想散散步。
她和钟逾白从风情街的街头漫步到街尾,窄窄的巷子恰好地把夜空切出一道相同走向的银河。
她抬头看看天。
想起和妈妈相处的一些时光,纪珍棠今天开了话匣,跟钟逾白讲父母认识的种种。
他可能没那么感兴趣,但作为一个合格的倾听者,过程中丝毫没有分神,适时地应答,也抛话题。
“我能感受到,妈妈有点被伤害过后的不自信,可是这也不是她的错,有人说她识人不清,把一部分错归到她的头上,可是遇人不淑本就是个无解的事,谁都知道人心易变,谁都是在赌。”
“我爸爸一直都不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做男人做到他这种程度,也算是一种失败了吧,不知道他会不会悔过。”纪珍棠说着,不由地叹息指责,“他应该不会,坏男人只会一坏到底,然后讲自己有一箩筐的苦衷。”
钟逾白听着她这番言辞,微微翘了下嘴角。他没有辩解什么,否则显得像对号入座。
但缄默了片刻,他接着她的话,说道:“苦衷也是伪造的,活在借口中。”
纪珍棠点着头:“为了表明自己多么身不由己,言不由衷。简直和钟珩一脉相承嘛。”
丁迦陵的车慢慢地随在后面,等两人走到街尾,他下车帮纪珍棠开门。
她坐进去,凉爽的室内风落在肩上,她又自我反驳:“钟珩是不是真的很苦,听说要被你安排亲事。”
钟逾白中肯地说道:“就算真的发生,苦的也不是男人。”
纪珍棠细细思索他的话,觉得分外在理,深表认同地快速点了几下头。
“德行上有缺陷的男人,苦谁
都不会苦了自己。”说完,她又转而道,“不过,现在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了。”
“哪一方面?”钟逾白问她。
“就是你说的牵挂,除了你之外,别人的牵挂。”
他略感意外地扬了扬眉梢:“不需要了?”
“我长大了嘛,”她抬起一张素面,认真地看着他,认真地说,“蝴蝶破茧是要去飞的,怎么可以让儿女情长影响我行走江湖呢。”
钟逾白笑了一笑,像在迎合小女孩的玩笑话。于是纪珍棠更是严肃地添了一句:“况且,有你在就足够了。”
他的眉心更是松了一些,被她简单的甜言蜜语扫清了一天积累的倦。钟逾白带一点玩笑的语气,说:“你很爱我。”
纪珍棠道:“是因为你爱我,我才有底气啊。”
丁迦陵在前面酸溜溜地说一句:“虐死狗了。”
她脑袋伸过去,冲他做了一个鬼脸,随后往后一仰,就轻轻地落在钟逾白的怀里,“你打算什么时间来带妈妈参观?”
钟逾白想了一想,随意地说:“你安排吧,我随时待命。”
他素来极少让她安排什么,总是把一切办妥。
不过这一件事,说起来也事关重大,最主要的,不能够由他做主,钟逾白身处随波逐流的境地里,只能够尽人事,听天命,没有丝毫主动权。
纪珍棠回去之后,在家里整理了一番旧时的照片。她在星洲拍的旧照,前几日和秦美兰碰面时,妈妈给她的。
看样子许多年没有被翻动过,纸页上都蒙了一层薄薄的灰,手指触上去,扫落一层焦黄。
她暗暗想,原来她不在的时候,妈妈也没有很想念她。
钟逾白并没打扰。
他在一旁无所事事,便取一本书来读。书房挨着花园,室内有股温柔的清香,如他身上的气味。
钟逾白安静时,自有骨子里的书卷气浮出。沉浸到内容里之后,便显得旁若无人了,纪珍棠瞟一眼他的书,只见书封是黑色的,隐隐看见HermannHesse的名字。
他读的是黑塞诗选的英文译本。
钟逾白看得太聚精会神,以至于纪珍棠在他面前站了好一会儿,他连眼皮都没掀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