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临出门的时候被两位妯娌拉着,说是怕她路上无趣,将五位姑娘也塞了过来,毕竟府上的女眷已有一整年未出门走动了。
不知是谁熏香过了度,惹得杜美娘连连咳嗽,差点没缓过气来,许氏心疼,便让杜美娘在家好好休息,不必折腾。
杜美娘看了伺候许氏的射月一眼,射月点点头,示意杜美娘放心。
梅恪下学回来,献宝一样将一本《幼学琼林》拿给杜美娘看:“姐姐你看,这可是三叔送我的,哥哥们都没有。”
杜美娘搂着他坐了,替他擦擦汗,柔声问:“同父亲拜见三叔去了?单给你一个人的?”
梅恪点点头,认真道:“三叔夸我聪慧,所以送我文集。父亲说三叔可厉害了,是在燕京当大官,我也要像三叔那样有出息,到时候将母亲和姐姐接去燕京享福。”
“那姐姐先谢过恪哥儿了。”
杜美娘笑着配合,将文集拿过来随便翻翻。
昨儿个拜见长辈,这三老爷也没出现,似乎所有人对他讳莫如深,不怎么提起,燕京当大官?这小小柴桑能出什么人物?只怕是哄恪哥儿奋发上进的言论罢了,杜美娘不以为意。
蓦地,她的目光顿在了密密麻麻的批注上,这字……
“恪哥儿,”杜美娘心跳如鼓点,脸色却煞白,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来而不往非礼也,三叔送你文集,你可曾谢过三叔?”
“我同三叔道了谢,还保证要好好读书,不贪玩。”梅恪乖巧道。
“三叔对你一片拳拳关切之心,岂是一句谢就能揭过的,三叔既然如此厉害,你更要多向三叔请教,若他能亲自指点你几分,那便是你的大造化不是?咱们二房刚回来,你又是才同三叔见第一面,不比得上头几个哥哥,你更要好好同三叔亲近亲近,这才是一家子骨肉。”
梅恪眼睛一亮,姐姐说得好有道理,倏尔为难道:“可是,父亲说,三叔不喜欢被打扰,何况,我如何向三叔致谢呢?”
杜美娘摸摸他的头,诱哄,“三叔不喜欢被打扰,那是对外人,恪哥儿是外人吗?”
梅恪摇摇头:“自然不是。”
“至于谢礼,你还是个孩子,不拘什么,心意最重。”杜美娘瞧了一眼盘子里的糕点,“你阿芙姐姐做的如意糕十分爽口,姐姐便陪你走一趟,给三叔送一份过去。”
梅恪高兴地点点头。
姐弟俩约莫在园子里走了一刻,便见到一片梅林,梅花谢了大半,偶有几点残红正抖擞在枝头,穿过梅林,便是一道廊桥,底下碧波粼粼,微风拂过,吹皱了一池春水。
杜美娘抬眼看去,门楹上题着龙飞凤舞几个大字:起云台。
“触石起云,若奇峰之出岫。”既超凡脱俗又暗含不甘寂寞、待时而出一跃九霄的壮志。
闻声,临窗伏案的男人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过来。
只见他以木簪束发,着一身道袍,缀有绿竹白底护领,双眉微皱,便有一股子威严之势,如此便会让人忽略他俊美深刻的五官,何况,他如今还蓄了须,一别经年,他的脸上竟也有了风霜的痕迹。
梅景琛,梅大人,别来无恙。
杜美娘捏着帕子的手紧了又紧。
“三叔。”梅恪恭敬地朝梅景琛拜了拜。
杜美娘回过神来,跟着福了福身,轻声道了声‘三叔。’
梅景琛凝眉想了想,这女子想来是二哥提起的继女罢。
这姑娘面色苍白,似有不足之症,唇上约莫是涂了口脂,很是淡雅,添了几分气色,穿了件白底靛蓝梅花竹叶刺绣领米黄对襟褙子,白绸竹叶立领中衣,配着象牙色马面裙。她头上挽了个云顶髻,只插了根白玉簪,垂下一指长的流苏,后面的头发用米黄的发带松松垮垮地系着,她的五官本是偏妍丽的,可一举一动莫不仪态万千,似一朵空谷幽兰,静静绽放。
姿容过剩,又添弱症,福祸难料。梅景琛挪回了视线。
“老爷?”丁一请示,是否要将姐弟俩赶走?
梅景琛摆摆手,搁下手里的笔,站起身过来。
“何事?”他的声音低沉浑厚,言语却简。
“三叔,恪哥儿今日吃到了一道点心,很是美味,惦念着三叔,便送了一些过来。”杜美娘柔柔一笑,将手里的食盒恭敬地递过去。
纤纤素手提了一个紫檀百宝嵌烹茶图提盒,手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
梅景琛掩了目光,接过食盒,“有心了。”
“那……侄儿和姐姐便先告退了。”梅恪实际上很怵梅景琛,方才被杜美娘忽悠得竟忘了。心意到了,便想着撤退。
梅景琛满意地点点头。
杜美娘低眉顺眼,礼节周到,牵着梅恪的手便告了辞。
背影瘦削,行走间,头上的步摇竟是半点没晃。
“丁一,查一查这女子。”这般仪态,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
“是,大人。”
回了院子,打发了梅恪,杜美娘这才脱力跌坐在杌子上。
竟这么巧!府上的三老爷竟是燕京当年风姿卓绝的梅三!
六年过去了,他爱重的夫人没了,苦心经营的官位竟也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