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独坐在塌上,泪眼模糊地回想起有关芳慧的所有记忆。 想起那个初时会小心翼翼看眼色的芳慧,想起那个后来会用同情的目光望着自己的芳慧,想起那个会因一句不经意的关心而喜出望外的芳慧,想起那个自豪地说着“想求娶小姐的人多到可以排到塞北”的芳慧,想起那个在她与柳世芝斗嘴时,会躲在一旁偷笑的芳慧…… 原来不知不觉,春去秋来十二载,那平素里看似最“微不足道”的婢子,亦能在回忆的角落里,留下了许许多多的痕迹。 而此刻随着芳慧的死讯,这些所有记忆中的痕迹,都被永远裹上了一层愧意,永远被定格在三年前的那个雨夜,那个因苏玥一时兴起而临窗听雨的夜晚: 苏玥至今还能清晰地忆起,当时惊慌失措地冲入雨幕之中,为自己寻找医师的芳慧; 忆起回来后浑身湿漉漉的芳慧,忆起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被母亲训斥的芳慧; 忆起噤若寒蝉的芳慧,忆起满脸怯意的芳慧……忆起最后满身泥泞,一瘸一拐地向外步去的芳慧。 那晚,生而为主的苏玥,第一次对生而为婢者,有了些许愧意。 苏玥望着她的背影,想开口说些什么。 但已到嘴边的话,不知是因为根深蒂固的尊卑关系,还是因为惯常的淡漠使然——简简单单的一句“抱歉”始终未能说出口。 而眼下面对芳慧的死,当初的愧疚感只增不减,甚至被无限放大。 自此,苏玥或许将永远欠那个生而为婢的女孩,一声道歉。或许不单单只因这一件事,或许不单单只是苏玥一人,或许是所有生而为主者,都欠那个女孩一声道歉…… 最后,在这个与三年前如出一辙的雨夜里。 滚烫的泪珠,终是伴着再也无法挽回的愧意,一同宣泄而出。 而方才苏玥站在风口前,所惹上的寒热,亦借机发作起来。 坐在塌沿处,尚未来得及拭泪的她,只觉身体愈发的重,意识愈发的模糊,视线愈发的昏暗…… 最后终是彻底卸了力,直直地倒在了塌上。 “咚——” 身体砸向床榻的闷声,惊到了外寝的婢女雪儿,亦惊动了窗外那个站了半刻之久的黑影。 . 是以,待雪儿闻声赶至内寝时,尚未来得及望向塌上的苏玥。 所有视线便被一披着雨蓑翻窗而入的,高大身影夺去。 顿时,她被吓得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分毫。 而待那看不清样貌的男人动作利落的站定后,只见他先是略带急切似要确认什么般,侧身看了一眼塌上的苏玥,而后才瞥向了呆愣在原地的雪儿。 这一眼,瞬间令雪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她如同待宰的羔羊般不知所措。 而就在此时,那高大的男人突然又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只见,他一边快速扯下身上的雨蓑,一边怒目呵斥道:“愣在这做什么,还不赶快把柳世芝喊过来。” 原这雨蓑之下,并非什么凶神恶煞的歹人,而是丰神俊朗的沈沐辰。 但由于此时的沈沐辰,望向雪儿的视线过于凌厉,过于骇人。 只一眼,便令惊魂未定的雪儿,更加畏惧。 是以,她当场吓得跪俘在地,磕磕巴巴地回着:“我——我家姑爷!他,他一刻前方离府,并未告知去处,奴实在是不知该——” “休要再耽误时间,速速去主院,将黄医师带来。” 沈沐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而后未再分给她一个眼神,直接转身焦急地向苏玥走近。 雪儿被吼地即刻地回了句:“是。” 而后未敢携带任何雨具,一刻不停地冲进了雨幕之中。 . 与此同时,沈沐辰早已步至塌前,俯身确认苏玥的情况。 自今晨被苏玥赶出去后,他失魂落魄了整整一日。 眼下终于得以再一次,亲眼看到自己心心念念之人,他本应万分窃喜的。 可此时,他的脸上却未有一丝的喜色。 只因塌上的苏玥,虚弱地仿佛一朵即将要消融的雨花,令人心碎不已,神伤万分。 破碎的眸光只得惶惶不安地,一点一点确认着苏玥的情况: 他的玥儿,脸上正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樱唇正变得毫无血色,额上正不断泌出冷汗,颊上还有着一道道未干的泪痕…… 他不明白,为何他只是离开了半日,他的玥儿竟成了这副可怜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