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首的位置真便宜他了。” 她用轻快的语气,说这些不得不割舍下的故人和旧事,仿佛只是带花灼游览一日,过了今日,明早睁开眼,她还是沧浪外阁第壹佰零玖号弟子,咏夜。 花灼明白,她事无巨细地同自己讲往事,只一会儿,说的话已比这些天加起来都要多,不是为了逃避诀别时的悲切,更不是要忘记,而是为了记得,要长久记得这里的一切,一人一事、一草一木,都原封不动放进心里。 往后的日子,她将在千里之外,一遍又一遍回想这再也回不去的故乡,所以,必须要记得。 但表面的轻松,并没有维持太久。 远远地,他们看见了段空林,她正沿着积雪的山路,登上听松楼。 “师父,我……我想去看看师父。” 花灼明白,于是站住了脚在原地等候,这将是咏夜一个人的告别。 高阁之上的山风,掺杂着冬日的冷冽,时不时刮过段空林的面颊。她看起来已经大好了,脸上毫无病态,瘦了一些,鼻尖被冻得有点发红。 从那诡异的魔症中痊愈后,她总会来听松楼,也不做什么,就站着,想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一炷香的功夫,在她头脑中消失了,再清醒时,听到的只有咏夜坠崖的噩耗。 她决不相信,仅凭秋先生那个文弱书生,就能让她们俩一伤一死。 可咏夜坠崖是景容亲眼所见,事发当下,他就带着所有首席弟子下山搜查,到现在已经几月有余,尚未找到尸首。 秋先生的通缉令和咏夜的寻人令广散出去,武林各派都在帮着找,仍是杳无音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段空林不信这个邪。 她不信,便硬撑着不肯承认咏夜已死的事实。不仅仅段空林,整个沧浪阁都是如此。 只有江徊一人默默接受了现实。他虽然堪不破神鬼,却比谁都熟知生死之道。可他不忍打破众人苦苦维系的这一层情分,于是独自一个,吞下了痛失爱徒和女儿的悲伤。 江徊拿咏夜的断刀和生前物,立了一个衣冠冢。因为这事,段空林大发了一通脾气。 “若阿夜还活着,等她回来定觉得这是一桩笑话。若阿夜,真的不在了,也总该有个归处啊。”就是在这个时候,段空林看着江徊隐忍而哀伤的眼睛,第一次动摇了。 他们的阿夜,或许真的回不来了。 “师父。”咏夜轻轻唤。 段空林竟真的转过身来,她红着眼眶,却没有看咏夜,眼神空漠着,缓缓离开,两人便擦肩而过。 咏夜多想拦住她,抱抱她,哪怕仅仅触碰到一角衣袂。但不行,只能握紧了拳头,看着师父的背影越来越远。 突然想起,小时候跟着先生读书,读到“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人生如寄,寄而固归。当时,满堂的少年弟子,意气得发癫,争抢着,将看淡死生的豪言狂语都说尽了。 如今方知,生离死别这件事,真轮到自己了,谁也不能泰然处之。 “花灼。” “怎么了?” “你说,我师父从此之后,应该就能无灾无难地活着了吧。” “当然。”花灼难得严肃认真,“我摄魂的手艺高超,你师父的魂归堪称天衣无缝,今后必然要长命百岁的。” “那便好。多谢你的手艺。” 花灼拍拍她肩膀,暖声道,“不必谢我,是你救了她,你做得非常好。”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生离难捱,但若知道,在意的人们,在没有自己的地方安然活着,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咏夜的衣冠冢在后山,那里葬着沧浪阁逝去的阁主和弟子们。江徊给她选了一处安静又舒适的地方,靠着一棵遮天蔽日的苍松,夏有荫,冬有阳。 她很想到这里看看,便带着花灼来了。 树下没有什么积雪,应是被人特意清扫过。阳光与叶影交错间,景容就坐在墓前。 “嚯。”她故作轻松地指了指,给花灼介绍,“你看那个人,他就是景容。在我墓前干什么呢?可别是自己一个人偷着哭呢吧。” 咏夜慢慢走近,即便带着玉牌,仍试试探探的,仿佛两个人小时候,偷偷摸摸相互惊吓的把戏。 景容带了个食盒,没打开,只是坐着,跟坟茔说话。 自己这些天做了什么,师父师娘说了什么话,江湖上又有哪门哪派出了新鲜事,还讲到朝廷的战局。说书一样,全来汇报。 咏夜站在旁边没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两人捧哏逗哏似的说了一会,景容突然想起了什么,把那食盒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