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姑娘是老太太一手带大的,有老太太给她撑腰,比昌安城中多少嫡小姐都出落的尊贵。可是旁人越这么说,将我们小姐捧得越高,她心里的不快活就越多。她老说登高跌重,所以年纪越长,也就越小心翼翼。” 当归适当捧哏:“原来如此。高门大院里生活小心翼翼也是应当的,为何因此而不快活?” 鹿鹿叹了口气:“这事说来就话长了。这一切的根结说来说去……其实还是因为邵姨娘。” 话说到这儿,鹿鹿稍微顿了顿。 看得出她内心有些挣扎,不知道要不要将陈年旧事都说出来。当归毕竟是话本子大家,知道在这种时候表现得越好奇。对方就会越怀疑。于是她就只是点点头,显得听不听都行,但是不听吧,容璋这病确实不好治。 鹿鹿终于克服了内心的障碍,继续说:“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邵姨娘以前是跟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丫鬟。” 当归道:“这倒没听说,我只听说他是服侍二老爷的,后来被二老爷收做了房中人。” “这也没错,再往前追溯就知道了,她其实是被老太太指给老爷的。一开始咱们老爷心里只想着家国前程,眼看都过了二十岁,所有黄金婆介绍来的适龄姑娘,他一个都不愿意,老太太急得没办法,才将邵姨娘给了他。虽说是去房中伺候笔墨,但意思也很明白,那就是他的房中人。” 当归算了算孟肇戎现在的年纪,二十岁……那就是十九年前了。他是十七年前认识的陆隐乔,这两个人差了两年。 鹿鹿继续说:“邵姨娘去了以后,有一两年都没什么动静。老太太也着急,又将她房中两个丫鬟大阮和小阮分别给了大老爷和二老爷,想着孟家到底是要添些人丁的,特别二老爷这一脉不能一味耽搁下去。所以后来邵姨娘就怀上了孩子,也是那年,先陆夫人入了门。” 这个所以很妙啊——前头小阮被纳了妾,所以邵姨娘就怀上了孩子。 当归本想深挖,又怕打断了她讲故事的节奏,所以告诉自己暂且忍耐。 “然后呢?” “邵姨娘的第一胎就是二姑娘,可惜她娘胎里带了些弱症。后来老爷要去兴州驻守,邵姨娘也要跟去,可是老太太担心二姑娘的身体吃不消,就说把二姑娘留下教养。” “噢噢,那也是。” 鹿鹿接着叹口气:“本来一切相安无事,邵姨娘在兴州安安心心伺候老爷,老太太在昌安养二姑娘。可是后来小阮姨娘难产走了,陆夫人也过世了,再到颜夫人入门……时间一久,邵姨娘的心性也渐渐变了。” 当归一如既往地精准捧哏:“可我听说邵姨娘在兴州将军府的口碑很好呀?” 鹿鹿无奈摇头:“越是这样,老太太才越是不安心。你看过哪个清流人家宠妾灭妻的?家宅里若有这样的事,全家都会被人耻笑的。可惜他们离得太远,老太太有心也帮不上,你知道的,这世上压根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兴州府的事情多多少少会传到昌安城来,老太太只能在昌安帮忙遮掩。她是最看重门第的,为这事儿啊闹得头疼,好多天没合眼。那时候二姑娘才六七岁的年纪,已经能看得懂大人眼色了,知道老太太是因为她生母的事情头疼,你说她能安心么?” “这又不是二姑娘惹来的麻烦,老太太怪谁也怪不上她呀。” “说是这么说,可是老太太生邵姨娘的气,倘若给邵姨娘没脸了,那也是给二姑娘没脸,这么一大家子人各个都打断骨头连着筋,若是没有二姑娘,也许老太太早就把邵姨娘打发了,可不就是看着二姑娘的面儿嘛。从那时候开始,二姑娘就比别人小心了许多,一面要哄着老太太,担忧她气急伤身,一面又常写信劝邵姨娘万事谨慎,她两头操心,还要两头受气,你说这身子能好吗?” 当归细想了想,仍有些不解:“按说二老爷在兴州的时候老太太管不到,自然是操心的,可是如今一家都搬回来了,家中管事的权柄也早就不在邵姨娘手中了,我自来了昌安,也没再听过宠妾灭妻的话,如今该好了呀?怎么姑娘还是不开心?” “你不知道,人人都道邵姨娘温良恭俭让,连老太太从前也觉得她恭谨,可是后来不一样了,老太太知道她好多事呢,如今虽然管家的权柄不在她手中,但是只要老爷还肯听她的话一日,就不得不让老太太操心一日。你说老太太这些情绪不消解,二姑娘的心思又怎么能放得下来?” 鹿鹿越说越到兴头上,许是说了这一句后,才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赶紧作势掌嘴了一下,补救道:“说的忘形了,真是没了规矩,邵姨娘怎么也是半个主子,我这做奴才的哪里能说主子的不是。走吧,还有这些东西要送呢,别叫姑娘等急了。” 说着就拉起当归,立刻结束了这段对话。当归也未追问,只微微笑着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