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没有点灯,月色被重重帷幔隔绝于外。 可是乔非晚仍旧知道,黑暗处有人。 眉心清凉,一根手指杵在那里,像是定魂针,丝丝堪比冰雪的凉意源源不绝从与皮肤接触的指尖位置涌入脑海。 缓解着来自身体与灵魂的双重灼热,舒服得让人想叹息。 生物体的本能让蠢蠢欲动的双手想要抱住这根手指和手指的主人蹭啊蹭,理智却说不可以。 所以说生而为人着实虚伪得很,明明看人家好看想睡,却碍于种种顾虑不得不强行保持距离。 可是,人与动物的区别不也就在于前者能够克制欲望而后者不能吗? 对了,自己目前姑且名义上还是个出家人,真是罪过罪过! 不能吃肉,不能吃肉,不能吃肉。 重要事情说三遍! 乔非晚心中默默把太上清静经念了又念。 黑暗中有人发出一声轻笑,这场景何曾相似,此时心境却与彼时大为不同。 那时这声笑让人心慌慌,这时么,让人心痒痒,乔非晚觉得清静经恐怕白念了。 那根手指极尽温柔地轻轻在她眉心摩挲,不似挑逗,更似安抚。 这让乔非晚想起唐朝神秀和尚有名的那首佛偈: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甄”公子像是能听到她的内心活动,忽然吟诵起出自禅宗六祖惠能、境界更高一筹的另一首佛偈: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乔非晚叹气,“我讨厌哲学!” “甄”公子很配合地问,“为什么?” 乔非晚把纱被往上拉了拉,一直遮到鼻子上面的位置,这让她觉得更加有安全感,“哲学 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甄”公子笑了,“那你又何必入道?” 乔非晚睁着双眼,也许是孤单的太久,也许是发烧烧得她有些糊涂,又也许,是黑暗壮大了她的狗胆。 “对我这样的蠢货俗人来说,道者,路也。我入的不是道家,是求生之门。” “你说这话不怕道祖生气?” “道祖的境界,不至于此!” “甄”公子把掌心贴在她额头上,感觉那里的温度虽仍旧有些烫,但终于不再是那种能把人烧傻的程度。 他喟叹了一声,曲指在她脑门上轻弹一记,“真是个傻子,明明有更好的出路,何必挑这最窄最笨的路走。” 乔非晚闷着嗓音,白眼翻上天,“人蠢,只能想到这笨法子。作为始作俑者,阁下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不把我拉开这里,我也不必面临这些是是非非。” “甄”公子很好心情地戳破她的自欺欺人,并没有因为她现在是个病人就体谅三分,“傻姑娘,你想逃避到什么时候?虽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导致你魂魄流落到异世,但你的确是前太子与甄臻之女,否则你也打不开那个机关密盒,拿到你爹的印信。 至于可卿仙子,她不过奉命帮你占住身体而已,你既回来,该应的劫还是要应,该还的债还是要还,拖赖不得。” 乔非晚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这故事起承转折得跟真的一样,您的真实身份不会是帮司命仙君写命簿的吧。” 她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其实,我没那么在乎自己是谁……” 我只是讨厌被人随意干涉人生,让我身不由己地遵循着所谓的命运,那和傀儡有什么分别呢? 或许凡人的一生也好,神仙的命簿也好,都只是更高一层的存在的一场游戏罢了。 她咽下心中某些过于大逆不道的言辞,笑着问,“您说我是来还债的,我欠了谁,该怎么还?难不成我也曾是个什么花儿草儿的,得了人家灌愁海的水浇灌才续了命? 要我说,那神瑛侍者却也是个傻的,当初既存了救人的心,如何不用百花花蜜兑了花叶上宿露来浇,偏用了那又苦又涩的海水,难怪人家绛珠仙子要用眼泪还他。” “甄”公子眼神奇异地看着她,并没有指出她的错谬之处,神瑛侍者不傻,人家用来浇灌绛珠草的本就是甘露,奈何绛珠仙草更不傻,人家本就生在灵河岸边,五行缺什么也不会缺水,还用你多事浇灌? 虽不得不承情,但不管神瑛侍者图谋的是什么,也别管是苦水还是甘露,我只以水还水便罢了。 至于眼前这个小傻子么,如今虽因服了那药多了一窍,却也没见聪明多少,还是那般既憨且蛮,她知道世间诸般债务中,情债最难还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