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秋看出老人家心里存着事,本是不爱说话的人,却也破天荒地接过了刘姥姥的话头,“我一生下来就没了爹娘,吃百家饭长大的,以后观主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在这里,吃得饱穿的暖,不用被人朝打暮骂,师父们不嫌我蠢笨不会说话,带着我和其他妹妹们一起读书认字学本事和做人的道理,是从前做梦也梦不到的好日子。” 有秋抿嘴浅浅一笑,细长的眼眸里放出光来,堪堪只能称作清秀的小脸上绽放出异样的神采。 刘姥姥想到观主和山庄上下对自己一家的好,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道长们都是好人,闺女,你可算是掉进福窝里啦!” 可这里再是好,自己也不舍得让孙女来这里做服侍人的活计,伴读伴读,名头好听,其实不就是高级些的丫鬟,还不是要看主子家脸色说话行事。 有秋有意缓解刘姥姥的紧张情绪,细声细气地和她说起田间陇上常见的野菜和药材,诸如马兰头蒲公英金银花车前草夏枯草这些,具体都有什么功效该怎样炮制才不损药效之类。 两人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已经来到琼真院里。 刘姥姥在照壁外理了理头发,又抻了抻衣角,神情有些惴惴。 甄菡从茶水房出来,看见有秋领着个不认识的老人家走到廊檐下,忙站住了行礼,”秋姐姐早安!” 有秋回礼,“清清师妹早安!” 按规矩,有秋是该称呼甄菡表姑娘的,但琼真坚持同门学艺只分年纪长幼,不分/身份尊卑,因此四小有便统一只称呼甄菡为清清师妹。 有秋侧身往旁边让了个身位,“这位是青儿的姥姥,正要同我一起去见观主。” 甄菡虽未见过青儿,却知道有这么一位同窗,且从有春嘴里听到不少青儿的家事,知道青儿姓王,她娘姓刘,青儿能来山庄读书,全是刘姥姥的功劳。 如今一见,果然十分可亲。 甄菡蹲身行了个福礼,”刘姥姥好!” 刘姥姥哪敢托大,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去搀这个俊秀娇憨的小姑娘,“使不得使不得,姑娘快起来!” 又忙用眼神问有秋,这小姑娘是谁? 有秋笑着摸了摸甄菡的发髻,“清清是观主的嫡亲表妹。” 刘姥姥唬得赶忙要行礼,“表姑娘好!” 甄菡抱住老人家胳膊不肯让她行礼,“可不敢这么着,王家姐姐比我先进学,论起身份是我师姐,师姐的姥姥就是我姥姥,姥姥直接叫我清清就好啦。” 因今日不上学,琼真穿的是自己的私服,粉色窄袖上襦配湖水绿裙子,双丫髻上系着和裙子同色的发带,发带尾端缀着指头大小的珍珠。 刘姥姥咋舌:原来不用穿金戴银,也能恁般贵气。 手背碰到的面料丝滑柔顺,刘姥姥把手往袖子里缩,生怕自己老皮老茧刮坏了人家的好衣裳。 有秋轻轻拍了拍甄菡手臂,示意她放开老人家,甄菡笑着走开站到一旁让两人先行,提醒了一句,“表姐在小花厅。” 刘姥姥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回头看那个粉嫩嫩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觉得观主表妹不仅模样生的水灵,性情也好,礼貌周全。不像孙乡绅家的小姐,从来都是鼻孔朝天,拿两只白眼看乡下人。 廊檐另一边,有春提着一个三层食盒迎面走过来,人还没到跟前,声音先到了。 ”刘姥姥好!可是巧了,才刚看见净灵师父领着王婶子往花厅去了,姥姥也是来找观主的吗?” 刘姥姥愣住了,自己女儿是个什么性子她心里清楚,那就是个狗肉上不了正席的憨货,只要对着身份比她高的人就会露怯,但凡到了正式场面,总要让自己这个老母亲挡在她前头。 如今少说也往山庄跑了十来趟了,最多也就只敢和管厨房的净素师父说几句话,见了其他净字辈无字辈的道长们,那是大气儿都不敢多喘。 山庄管事的几位也从来有事只和自己商量,怎么今儿倒单独找了青儿娘,难道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绕开自己这个老太婆? 刘姥姥忽然想起了对门老张家小媳妇说的几句闲话,说是有人牙子在她娘家村里采买了几个俊秀伶俐的孩子,说是要送去城里贵人家的家庙充道士沙弥使唤,比寻常丫鬟小厮的身价银子高出好些,十五两银子一个! 张家小媳妇还说村里所有丫头小子里,独数王家的青儿最拔尖:生的好举止斯文,穿身好衣裳站出去只怕比财主乡绅家的小姐也不差什么,若是他爹娘舍得,只怕出双倍价钱也有大把人乐意买! 为这话,刘姥姥不止打了这小媳妇两巴掌,还跟张家那老不死的好生撕撸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