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热,京城里有钱有闲的人家纷纷到乡下避暑,道观所在山庄附近的别庄里陆续有主人家住进去,原本寂静清幽的山林日渐喧嚣起来。 道观的门禁比以往更加森严,四个小道姑不再进山林采花采药也不再下山玩耍,整日连大门也不出,只跟着年长的师父们闭门清修。 白昼蝉高唱,入夜蛙复鸣。 难以驱散的燥热随着暑气侵入,观主没有用冰的习惯,白天躲在四面透风浓荫翠盖的水上凉亭里还好说,夜晚回到门窗紧闭的卧房内才是难熬。 月色透过新糊的窗纱洒进屋内,地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迟迟不能入睡的观主推开门走到院子里,沿着园中小径一路向外走,穿过曲曲折折的长廊,经过不知两道还是三道垂花门,来到白天待过的水上凉亭。 明月皎皎如玉轮,满把清光照乾坤。 天上有月,水里也有月,莫名来到这个非明非清的架空朝代里,时至今日,乔非晚依旧不时生出此身所处不知是真是幻之感。 有时,她也会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太虚幻境之大,一个红楼梦装不下,以致不知是乔非晚穿到了秦可卿的身体里,还是秦可卿做了个有关乔非晚的梦? 风吹云不动,水中月影婆娑。遥遥有笙歌宴乐声穿墙过院而来,不知是哪家豪强大户亦或富贵王孙? 观主垂目,她已经很久没有去想从前的人和事,但这并不代表遗忘,她并非真正的出家人,不过借助道士的身份远离红尘是非,却做不到全然断绝世俗的欲望。那些深藏起来的悲伤恐惧和忧虑欢喜总在无人时悄悄冒出头。 此时一腔幽思难诉,惟有寄予管弦,箫声倏忽起于月下,秦可卿是学过音律的,乔非晚没学过,此时或许是前者一点灵性不灭,或许是后者觉醒了不知哪一世的记忆: 起初,箫声呜呜曲不成调,忽高忽低断断续续,重复几次后节拍渐渐流畅和谐,再三五遍后空洞的乐曲声中开始有了情,箫声渐入佳境,其情幽幽复悠悠其音渺渺又淼淼,伊人如隔仙山云海不复再见,无望的相思尽头不知是释然还是惘然。 乔非晚将这首穿《穿越时空的思念》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夜风吹冷了她的身体,直到心灵在箫声里获得了平静。 山庄的高处,同样有人夜不能寐,箫声响起的时候,刚给一坛旧时酿下的酒水开了封口,预备月下独酌的太上皇放下酒杯,“这是谁家不学无术的纨绔子?!” 随侍一旁的侍卫统领回禀,“听声音是从子虚山庄里传来。” 子虚山庄正是先废太子与甄氏之女自请出家圈禁之所,上下内外都是内务府精心挑选出来能清净自持、安贫守拙的本分老实人,换句话说就是一群没野心没能力,搞不起幺蛾子的平庸之辈。 太上皇起了几分好奇心,“去问问是哪个大半夜不睡觉扰人清净?” 侍卫统领吩咐手下人去找奉命监视山庄的暗卫来问话。 暗卫未至,箫声一变再变,从聒噪生涩渐转润滑流畅,最后到情曲交融。 吹奏者虽然技艺称不上完美,胜在情感真挚,足令听者动容。 太上皇不擅乐,但听得多了,鉴赏能力自然也跟着上去,这曲子风格和他平素常听的不同,有种别样的空灵。这位已经步入暮年的上皇沉浸在最后一遍的箫声里,回想起那些曾在他生命里留下过深刻印痕的人和事,闭目久久不能回神。 作为一位雄心勃勃的帝王,太上皇早年更喜欢豪迈开阔的乐章,因为那些能激发他满腔汹涌澎湃的开拓进取之心,如今不知道是不是退位后心态有所转变,偶尔竟也能听得进一些曾被自己嗤为靡靡之音的抒情感怀之曲。 回想当政四十余年,自年幼登基便内有权臣掣肘,外有强敌犯边,当政之初接手的便是一盘危机四伏的棋局,每走一步都得战战兢兢,谋定而后动,好不容易励精图治从虎狼环伺中杀出一条路,平定内忧外患,将江山治理得稳固太平,靠得便是果决勇毅、百折不挠,太上皇的字典里就没有后悔二字,然而心中却不能说完全没有遗憾。 这首无名之曲恰好戳中太上皇心底憾处,太上皇一曲听罢,心里百转千折,他想起了文皇后,那位和自己少年结发的原配妻子,她自信而从容,是严格按照世家女子典范教养出来的名门淑女,一举一动都像是尺子量出来的一般标准,从无任何逾矩之处,是获得太后和辅政大臣一致认同和高度赞许的后宫之主。 作为皇后,文氏秉持端敏太皇太后内训,睿智多谋却从不对政事妄发评议,时常教导娘家亲族恪守臣子本分忠君体国,不许依仗外戚身份作违法犯纪之事。在内宫处事公正威严,每遇宫中纠纷,从不因后妃出身高低、位分尊卑以及得宠与否便打压拉踩区别对待,一律按照祖宗定下的规矩法度予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