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门口赶回府中,何少音早已饥肠辘辘。苍白的面颊,在一顿酒足饭饱之后,恢复了少女的红润。
用过早饭,她携了阿元向阿母房中走去。
行至拱门,连园内还未踏足,就听见屋内传来一妇人高声言谈、尖锐刺耳的笑声。
“舅母何时来的?”何少音收起脸上明媚的笑靥,和女娘该有的天真神色,闷声向身边婢女发问。
“一早便来了,同夫人说了好久的话。”
舅母素来九曲心肠,一颗心全是心眼,她自小多有领教。好在两家并不住在一起,省了多少口舌是非。这妇人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指不定藏着什么鬼心思。她拢了拢衣袖,大步向屋内走去。
“怪不得说,这人不经念叨。正和你母亲说你呢,你便回来了。”
“舅母来便来,念叨我做什么。”她略一施礼,一句客套话都没有。
郑夫人被这句诘问住了,半天接不上话。几日未见,妮子越发伶牙俐齿。得亏素日知晓妮子乖顺的脾性,换做旁人,恐一时下不来台。
一旁端坐的何夫人温声道:“快坐下,沈嬷嬷烫了好茶,正盼着你回来。你舅母已经吃过几盏,你也不用拘礼。”
做母亲的都不计较女儿言语无状,做舅母的去唱白脸就不合适了。
郑夫人端起茶碗赔笑道:“是呀,这茶煮的极好,你快尝尝。”
少音半分不推辞,轻拢茶碗,小口细啜,耳朵则是实打实的支棱着,人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等着舅母开腔。
果然,半盏茶的功夫,舅母便熬不住,说明了来意。
其实,已经同何夫人念叨了半晌,何夫人应该晓得缘由。奈何从何少音进门到现在,这母女俩似乎对她的到来无半分热络,只好自己再出面,分说一番。
“樊州城的高门大户,凡叫得出名姓的都收到了上巳宴的请帖。想是葛夫人忙昏了头,这回倒把郑家给落下了。”
“昨日上午听说上将军去赴宴,我想带着娴儿去园子瞧瞧,只当开开眼。谁是,门口那些个泼皮小厮,死活非要见着请帖才肯让进。一个个的都不长眼,连郑家也敢拦。”
舅母说到这里,咒骂几句。
“上巳宴不去就不去了。可明日的春社,郑家也不在受邀之列。接二连三的,也不好意思找葛夫人问情由,没得叫人多心。少音啊,你明日去春社的话,只管把你表姐一同带去就是了。”
郑家没收到请帖,正是葛世南的“意思”。葛世南最善察言观色,平日里知晓郑家主母何其厌烦。少音和舅母之间的过节,他也是门儿清。
这几日,少音耳边已断断续续传来闲话,说郑氏敢怒不敢言,也不敢张扬出去,为恐被别人知道笑话。只是偶尔气急,便在院中打骂仆妇、婢女出气。
“舅母有所不知,今年的春社我已推掉不去了,舅母还是请他人带表姐去吧。”
“这有何妨,推掉了也是能再去的。咱们血亲之间自然亲厚,何必央求外人,多此一举。到时候,只管把你表姐带进去,余下的不用你操心。”
明明是求人办事,可话到了郑氏嘴里却是轻巧得很,像是谁欠她似的。
何少音心中不快,“书里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看这句话不妥。”
“有何不妥?”郑夫人冷了眼神。
“几日未见,舅母这麻烦人的本事,怎会一点也没变?”
“你!”郑夫人按捺不住,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
“休要胡言!才读了几日书,就在长辈面前卖弄。”何夫人声音中带有怒气,但面上仍不露愠色。
转头对兄嫂言道:“我平日管教不周,纵得这孩子失了礼数,长嫂切莫怪罪。明日,只管让娴儿过来。姊妹俩一同前去,彼此也能照应。”
既然事成,郑夫人便不好冷脸,转眼拍手称是。
少音心中愤愤,口中丢下一句:“还请表姐不要误了时辰。”
郑夫人喜得连再坐一番也不肯了,领着身边嬷嬷扬长而去。
看着她隐去的身影,立在一旁的沈嬷嬷先啐了一口,张罗着众婢女们,将郑夫人用过的茶盏收拾干净。
待婢女退去,一向慈眉善目的何夫人蹙眉看向自家女儿,声音冷了几分,“阿母为何要叫你读书?你当真明白阿母的用心吗?”
何夫人素日好脾性,可一旦发作,极具威严。少音幼时不是没有领教,此刻见阿母神情已有愠色,一句也不敢言。
为恐多说多错。
“人人都道读书知礼,可我从未这样想。送你读书、识字、学文章,为的是将来漫漫长日,能有个打发时间的正经去处,总不至于混在人堆儿里,听东家长西家短,蹉跎一生。日后,倘若择了夫婿,一时过得不顺心,你也只管看书消遣便是,不必同他纠缠置气,白白在闺阁之中误了韶华。”
何夫人用心良苦,怕女儿误入歧途。
稍缓片刻,又轻轻摇头,叹口气道:“女娘也好,郎君也罢,怎能一辈子磋磨在人情是非中。你从小不喜音律,又不善箜篌,这些阿母从未逼迫过你。你素日爱看些杂书,阿母亦觉得开卷有益,总归能有领悟之处。可如今,书都读到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