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州今日的风,格外凛冽。 稍有逗留,就能吹得人连睫毛上都给挂落一层黄土。 又是一日,无功而返的贺七娘匆匆奔进邸店,躲在门后拍打身上的尘土时,方砚清他们一行也正从外头进来。 她抱着灰扑扑的风帽,看着远松率先撑起一柄油伞,挡在下了马车的方砚清身前。 见后者迈过门槛时玄色衣摆稍动,却连同脚上踩着的靴子上,都干净得不见一丝黄土。 怔愣低头,贺七娘下意识看眼自己,缩在灰蒙蒙看不清原色鞋履里的脚趾,有些难为情地动了动。 恰是此时,听到方砚清出声叫她。贺七娘忙是将风帽藏到了身后,而后抬头冲他点了点头。 “七娘也刚从外面回来?” 方砚清同她说话时的神情,一如往昔温煦。 可贺七娘这会并不想再待在这里。 抿唇冲他笑了笑,也不给方砚清再继续开口的机会,她目光躲闪,语速飞快地说道。 “今日在外头走得有些累了,我,我先回房歇着了。” 说罢,也不待方砚清回应,她冲他身后跟着的远松、栴檀笑着点了点头,便头也不抬地跑回了楼上。 见此,方砚清眉梢微挑,眸底闪过疑惑,但到底也没在这人来人往的前堂再说些什么。 带着远松和栴檀进了屋,他脱下身上沾了些许风沙的裘衣,洗净手脸,便另换了件干净的。 朝书案后走,他下巴朝着另一头几上搁着的糕点盒点了点,同屋内悄无声息候着的另俩人吩咐着。 “栴檀,将糕点给贺娘子送去。” “远松,昨日吩咐你的事如何了?” 栴檀双手拿起糕点,安静退出门,自去给贺七娘送东西。 远松则是上前一步走向书案,低声向正执笔写信的方砚清回话。 另一边,早飞快奔进屋子的贺七娘这会儿也已洗了手脸。 她正捏着木梳,看着水盆倒影里的自己发呆。 胸前,垂着她才散下来的辫子。 一手捏着梳子,贺七娘一手提溜着自己的辫子,将它提高些,堆在头顶处。 注视着倒影中,头顶像是多了一丛发髻的自己,贺七娘暗自想着。 若她也学以前在集市上见过的那些女娘子一样,梳个环髻再簪上花钗,是不是能比现在的模样,看上去更......更好看些? 以前许家祖母为她梳头时,她年岁尚小,实在是分不出过多的美丑。只觉任何的发式,都比阿耶梳的辫子要好看。 目盲后去了东都,虽说许瑜为她安排的那些侍婢,为她梳头动不动都要花费上个把时辰,但她也从没见过那样的自己,也压根儿没有心思去想象那样的“自己”。 如今,倒是对着盆中这模糊不清的倒影,贺七娘头一次开始在脑内幻想,她若也同那些娇娇女娘们作一样打扮的话,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前世的东都,也曾有人是真心实意夸过她好看的,想来,也不会太差吧? 打量的目光在水中流连,由她的头脸处渐渐移到衣襟。 贺七娘随之垂眼,看一眼身上这一时半会儿连掸干净都难的羊皮袄,皱着脸将捏着辫子的手丧气落下。 将木梳丢回原处,她撅起嘴,拿起一旁擦过手脸的帕子浸在水中大力搓揉。 但搓着搓着,到底是忍不住噗地一下,笑出了声。 在心底笑骂自己,贺七娘只觉自己还真是被妖怪迷了眼了,竟还有闲情在这琢磨起梳妆打扮来了? 今天又在外面找了一整天,自然,别说是阿耶的消息,便连那稍微合适些的铺面院子,她都没能找着一处。 那些临街的,位置好的,要么就已经是有主或有长租在了,要么就是那价钱高得她根本无法承受。 至于别的,则要么是环境太差,要么就是位置太偏。 而且,因为伊州地处陇右戈壁,水源再是贵重不过,所以,这样位置的铺面大多连口井都没有,更别说搭建曲室的合适空地。 贺七娘掐指一算,如今都已十月中,若再不寻个合适的地方,且不说腊月里她有没有落脚的地方,这要搭不出合适的曲室来的话,来年七月她就没法子亲自制曲了。 对于他们酿酒的人来说,这酿酒时用的是何种水,何种粮,自是能决定这瓮酒的血肉。 但酒曲,则恰恰决定了一瓮酒至关重要的筋骨。 伊州的水和粮,说实话,较之彭城已是落了下乘。贺七娘若想要酿出一瓮好酒,就只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