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丰二十四年,夏至。 金乌西坠,漫漫霞彩泼洒,聚于山林草木之间,似熊熊烈火融入暮色。 自许瑜因差事暂离东都,将她从家中送来这处小院休养之日起,贺七娘被拘在这茂林深篁之间,已近四月有余。 许瑜用来安置她的这处小院位于半山深处,离了山下村舍,稀了人烟,勉强也算得上是一与世隔绝的幽居之所。 可眼下的的贺七娘,早就没了什么赏空山清幽,阅丰草长林的心思。 两年前,贺七娘因贼人暗害而伤了眼睛,再不能视物。 因洛水家中已再无亲眷,所以,她被人送来东都,投奔于许瑜,这个同她早年定了亲事的竹马郎君。 二人在许瑜去年高中后的夏日成亲,她贺七娘自此成了状元娘子。 待到今日,她腹中的孩儿业已将近六个月了。 心间蕴着对这个孩子的期冀,贺七娘坐在榻前,一手环住腹下,另一只手则是一下下轻抚微微隆起的孕肚。 许瑜亲自挑选的这一方小院,到了夜里,惯是静寂。 自入夏之后,便连窗外的虫蚁翛翛,都能叫贺七娘听个分明。 可眼下这个夏至之夜,却是连虫鸣都悄然歇下。 周遭静得诡谲,教人莫名心慌。 里屋横亘的房梁投下阴影,恰恰罩在贺七娘微微隆起的腹间。 暗影之下,烛火跳跃,忽明忽灭。 那烛光所不能顾及的墙角暗处,像是正有觊觎生机的妖兽隐匿其中,对着无人守护的妇人与小小生命,虎视眈眈。 不安地蹙起眉,贺七娘起身换到窗边坐下,令自己远远离了那处阴影,置身于温暖烛光的笼罩之下。 轻抚孕腹的手缓缓停下,她徐徐抬手盖住右眼,继而换作左眼。 见确如前几日一般,即便是单眼,她亦能见着如同罩了纱一般的憧憧亮光。贺七娘粲然一笑,低头看一眼微微隆起的腹部,轻轻摸了摸,低语道。 “好孩子,等你阿耶回来,我们要让他成为第一个知道这个好消息的人。” 笑意还未淡去,外间小婢女同小姊妹之间刻意压低的交谈,却是一字不落地钻进了她的双耳。 “你莫不是在唬我吧?” “谁惜得唬你,我是这下回府领夏衫时无意间见着的。那绯衣袍服,分明就是男子的婚服。” “可是,府上阿郎......不是早就同娘子成婚了的吗?” “说你是猪脑子你还不认。你也不想想,阿郎如今是什么身份?里屋的,又是什么身份?咱们同她被送来这里,眼瞅着都小半年了,你见着阿郎来过几回?” “就连里头这位有喜,同阿郎递了信去,也没见阿郎接人回府。如今,再加上这新的婚服,你难道还不懂?” “我这次回府可是听人说了,这几个月,公府三娘子常有登门。她来府中见谁,你未必猜不到?再说了,当初咱们跟着里头这个被打发出来的时候,不是说阿郎要去外头吗?你如今看,人去了?” “呵!要我说啊,也就某些没见识的村女啊,才会信了阿郎的话。” “你做什么?你小点声!娘子还在屋里呢。” “唔......唔唔......你捂我嘴做什么?我又不是胡说,她怎么就听不得了?” “你小点声!你再胡咧咧,我就再不同你好了。我,我回府后定去阿郎跟前告你一状......” 外头的对话语调陡然间拔高,却又戛然而止。 下一瞬,外头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正蹭蹭磨磨的,沿着墙边朝门口走近。 贺七娘猜想,该是那小婢女想要确定屋内的她,有没有听到动静。 搭在腹部的手指一一蜷起,指尖深深抠进掌心,印出满捧的浅月。 贺七娘面不改色地倚坐在窗前,双目无神落在身前,如往日一般。 半明半灭的烛火突地跳跃两下,险些晃得她下意识眨眼。 余光瞥见人影,贺七娘缓缓抬手,掩饰性地揉了揉眼睛。 所幸,那一贯马虎的小婢女,的确也没能发现屋内贺七娘的异样。 这个小婢女,是贺七娘同许瑜成婚之后,就一直陪在她身边的。 小婢女会认字,每日的活计,就是为目不能视的贺七娘读话本子。 小婢女年岁小,贪吃也好玩,最爱在贺七娘休息后,同她的小姊妹靠在墙下闲话。 早先在贺七娘休憩时,就曾多次无意间偷听到她俩凑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