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山而建的破落茅草屋,远隔人群,危危立于半山腰间。 屋后巍巍青山被苍雪满覆,门前果木菜畦亦是一派银装素裹。 时已至夜幕,墨云低垂之下万家灯火次第燃起,如璀璨星子撒入凡尘,映衬着皎皎雪光,倒也是一番别样景致。只是这景致落在那冬日无法避寒的穷人眼中,却又变得有些面目可憎起来。 篱笆墙里,茅草屋内,一张残破乌黑的木桌撑着墙角勉强而立,其上一盏油灯伶仃摇曳火光。盏内油脂即将告罄,使得灯火颤颤巍巍,仿佛顷刻便要支撑不住熄灭了去。 主人家却也不管,只任它这般奄奄一息的燃着,昏黄微弱的光影里,映照出一张麻木稚嫩的脸来。 那是一个小姑娘,手臂环抱着双腿蜷缩在木板床上,用一床打满补丁的薄棉被将全身上下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张瘦瘦小小的脸庞来。 她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肤色暗黄但难掩清秀眉目,尖细的下巴搁在膝上,眼睫低垂着,视线不知落在虚空何处,瞳仁虽亮但眼神微微有些涣散。 她整个人就这般良久未动,仿佛正在出神,又仿佛只是懒得动作一般,稚嫩的眉眼之间透露出一种对生死无谓的淡漠来。 呼啸的寒风无孔不入的自破败墙角的缝隙里偷溜进来,卷走了屋内本就不比外头多多少的几丝暖气。摇曳的火光终于支撑不住,在挣扎了两下之后,终于覆灭。 一切归于黑暗。 黑暗让夜显得更为宁静,于是听觉变得敏锐起来。呜呜的风吼、簌簌的树摇、沙沙的雪落,仿佛就在耳畔响起。 良久,方见小姑娘眉头一蹙,有些不耐的抬起手来,浆洗得发白的薄外裳袖子顺势滑下,露出的那一截瘦可见骨的手臂,皮肤遇着冷气瞬间便冒出了一片小疙瘩,小姑娘却也不在意,只用细细的指尖拨了右额那一缕挡住视线的发丝,轻轻勾在了耳后。 夜色逐渐深沉,落雪却变得越发凶猛了起来,若是有人开门去瞧,便会发现那雪片此刻已如婴儿拳头大小,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似乎要将整个天地覆灭一般。 ‘哆哆哆’,黑暗里蓦然响起敲门声,那声音不疾不徐,和缓轻柔又足够使人听见,不曾因屋内良久未有应声而停止,仿佛笃定里头有人所以锲而不舍。 持续的声响里,小姑娘漆黑明亮的眸子终于动了动,皱着眉抬头往门口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裹着被子爬了起来。只是久未动作,麻木的手脚让她险些在下床的时候摔了跟头,扶着床沿缓了好一阵儿才往门口的方向挪去。 屋外雪色一望无垠,寒风夹着碎雪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吱呀’一声轻响,薄薄的木门在夜色里应声开了一条小缝,自缝隙里露出一双小心翼翼带着警惕的之色的眼睛,小姑娘声音软糯,雪光却将她眼底那一抹不同于她年纪的漠然映照得分明“你是何人”? 门前左侧立着抹纤细的身影,不难看出是一女子的身形,只她全身上下被一件银白色的斗篷罩着,看不清模样,借着屋外雪光的映照,小姑娘只看见对方头上带着的兜帽边沿一圈细绒在寒风里微微晃动。 空气里浮动着一股雅淡清冽的药香。 “我乃山间采药人,路遇暴雪,如果方便,可否容我进来避避寒?”那是一管清幽柔缓的嗓音,如三月春风蓦然抚过脸庞,于初春的和煦里暗带着一点雪气未散的凉,不多让人惊艳,但能给人一种自在安然的宁静之感,让人心生安稳。 小姑娘眼底的警惕微微散了些许,但是并未立即将门让开,而是就着雪光往她旁边的地上望去,果然在门边一个竹背篓里,于一层白雪的覆盖下发现了一些青翠的枝叶痕迹,有几样还是她认识的,确实都是用来治病救人而药铺里不常见的草药。 也不知这大冬日里万木皆枯,她从何处寻来的这些东西?又往她身后的雪地里看了看,从打开的篱笆墙到门前的这段距离,那女子一路走来,竟只在地上留下了一排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脚印,而她裙裾下摆,亦是只沾染了些许碎雪,并无很多濡湿的痕迹。 有些不正常,莫不是碰见了山林精怪不成? 仿佛是瞧出了小姑娘心底疑虑,门前女子在夜色里轻轻笑了笑“你放心,我并非什么妖怪,只是一个普通的药师罢了”沉吟了一会儿,然后侧了侧身,半对着雪光,抬手缓缓将头上的兜帽掀开。 你见过用四季最出彩的颜色,描绘出的一张脸,能有多惊艳吗? 女子殷红的唇,仿如春回大地第一朵花开的瑰丽,艳嘟嘟落在一张如夏月皎洁般的脸庞上。 秋夜的流星割裂天幕,划出她两道细长的眉,眉下是坠落的星子融进一双月牙眼中,眸光似浸润着凉意未散的冬雪,清凌凌,淡淡然,却纯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