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倾覆。 关于周子建爸爸的死亡,关于他的葬礼,我能想到的形容就是大厦倾覆。即使只是名誉的余威也是如此让人望而生畏,挤不下的花圈,翻不到头的挽金名单,简易黑色棚子里,一张张涌动、麻木、装饰性悲痛的脸。人群涌进他的死亡,人群离开他的死亡。 我看着这场葬礼,设想自己的葬礼。我没什么成就,我死后留存的应该只有生者来不及斩断的和我有关的感情。它们会像野草一样敞着碴露在空气里,衬得我的葬礼有点荒凉。不知道粉色的墓碑能不能把这种苍凉冲淡,不知道周子建会不会同意,能不能找到粉色的墓碑。 虽然我根本不喜欢粉色。 从头到尾,周子建和他的妈妈都保持着相当得体的礼节。那悲痛没有把他们压垮,反而让他们更加严阵以待。他们鞠躬,点头,整理衣衫,安排那顿冷饭,在这场道别里不断和来客道别。他们两个在我面前几乎都没有流过眼泪,一直只是眼眶红透,面色苍白。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葬礼结束,周子建的妈妈和我并排坐在他们家那个硬邦邦的红木沙发上,我感觉她比之前要更瘦一些。她抚摸我手的动作如此轻柔,像在抚摸一只猫咪。我下意识把手腕往自己袖子里缩了缩,因为事情太突然,我还来不及了解周子建有没有和他妈妈交代我的自杀事件。 “玩得开心吗?” “我挺开心的,但是周子建可能有点累。” “这边事情也快办完了,你们休息休息可以再继续旅行。还有钱吗?用不用妈妈给一些?” “不想出去了,想在家陪你。” “我有什么好陪的……”她长出一口气,累极了,也很无奈。“你们去忙你们的。” “他很忙,我不忙,我来陪你。” “……你陪我,你爸妈怎么办?” “我上午来你这,下午回家,两边都不耽误。” “两边离得可不近,你这可折腾。” “我愿意。” “……你这小孩……” 她没再接话,我也没再讲。我只是低头看着我们交叠在一起的手,流泪的冲动是如此强烈。我想为她流泪,为周子建流泪,为周子建的爸爸流泪,也为我自己流泪——怎么所有人都这么可怜。怎么死亡这么让人讨厌。 在我印象里,周子建的父母感情很好,我想周子建拥有的体贴和温柔完全就是言传身教,尤其是来自他的父亲。我很少见到有一定职务还那么随和的男人,总是笑眯眯的,从来没见过他发火。但偶尔和周子建家的亲戚吃饭,他们言语之间涉及的官场细节却让我听着就胆寒。周子建自己也说,感觉他爸其实一点也不适合现在做的工作,他本来应该去上大学,然后做个老师,安安稳稳,比现在更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辈子。 “但这样也很好呀,”说起来的时候,周子建的爸爸还是笑眯眯,“我如果不做这个,我去做别的,那就遇不到你妈妈,那就没有你。哪种生活都很幸福,你得让自己接受生活里的幸福还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周子建的妈妈一言不发,没附和,也没笑,但是我分明看到她把脚藏在餐桌底下晃,怎么看都是心情很好。 周子建的妈妈年轻的时候是个脾气很直爽的美女,上了年纪是脾气很直爽的阿姨。但这不代表她不能共情或者不懂忍让包容,相反,她很体贴。她只是把那些体贴藏在不苟言笑后面,只要我贴过去撒娇哄一哄,她就会笑得小酒窝都露出来。我当然很喜欢我妈妈,但我也很喜欢周子建的妈妈,像我怕我妈妈伤心一样,我也害怕她伤心。 我觉得我得去找周子建商量商量,不能告诉她我自杀失败这件事。 我进书房的时候,周子建手里夹着烟,向后靠在老板椅上面。闭着眼睛,神情疲倦。我在门口看了看,踌躇了一会还是决定去把烟掐灭。我刚刚靠近,他就一把抓住我,把我揽到自己怀里来。 然后我们接了很久的吻。 “你怎么才来找我。” 他把头埋在我胸前,声音很闷,语气也很委屈。 “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安静地由着他抱了一会,察觉到自己的眼泪正在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