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车上周子建没有接我的话茬,但他真的为我制定了旅行计划,接下来的两个月我们一直在外面玩,而且玩耍的质量还很高,几乎能和我们大三的那次旅行齐平。 没带太多行李,衣服就是牛仔裤、运动鞋、几件换洗的T恤和他偶尔视频会议要穿的衬衫。我本来对穿着大红裙子在海边凹造型也没什么追求,首饰什么的戴了一般就不摘,就不需要化妆包,不需要任何修饰用的衣服。而且我这次出来旅游的目的是享受生命,是陪着周子建挥霍爱情,他觉得我好看就行了,反正他一直是个老婆笨蛋,我怎么样他都会觉得好看。而他的状态比在家里要好很多,不再过度照顾我,也不再费劲揣测我。他变得更像他自己了,不用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医院资料打照面,有了更多时间欣赏风景,品尝食物。偶尔我状态好的时候他甚至可以开玩笑了,在玩笑讲了一半就自己忍不住笑,眼睛眯起来。 我们唱歌,我们念书,我们聊天,我们一起讨论世界的细节,讨论除了我的疾病以及死亡之外的一切。这些体验都很美好,美好到让我偶尔分不清今夕是何年。他看起来那么年轻,那么毫无阴霾,那么爱我,那么对痛苦没有知觉。我怀念他这种没有知觉。 我们努力拥抱了仍能共度共存的这个世界。 看了高山。手拉着手,在昏黄的凌晨烛光里看到隐隐发亮的雪。 看了沙漠。肩并着肩,闭着眼睛听风呼啸而过痛苦呜咽的声音。 看了大海。脚踩着脚,坏心眼地把海滩上所有的呼吸孔都堵住。 看了城市,坐楼层很高的电梯,忍受快速垂直移动造成的晕眩。 看了村庄,烤很暖很暖的篝火,听他把从前的歌一首首唱给我。 旅行中途,我们搭乘的大巴停在藏区的一条公路边。司机建议我们去附近的寺庙逛逛,说添点油灯,许许愿,当地人都说很灵。我无所谓去不去,但转头看见周子建已经开始问具体怎么走,最灵验的是哪个地方。他脸上的表情如此虔诚,询问的细节也延伸到是不是只能收现金不能用软件支付。一边往那边走,我一边问他怎么会这么问,他说因为家那边的寺庙就只能收现金,不能用微信转账,他当时没准备,现金都是现换的。我根本不知道他去过,继续问才知道他几乎把周边的寺庙拜了个遍。 “……你以前不是不信吗?” “唔,信则有,不信则无。我现在……有求于神灵。” 他跪在垫子上磕长头,他双手合十闭着眼睛。我站在路边,看着他跟着庙里的喇嘛悬挂经幡,那些美丽的彩色布料写满经文,我用手机把它们迎风招展的样子拍了下来。 在婚纱照拍摄之前,我要把它设置成朋友圈背景照片。 现在佛祖都知道他爱我了。 他超爱。 偶尔看着他写歌的时候我也很想写点什么,毕竟记录美好事物已经是这些年来我的本能反应。但我开始要求自己克制,先少些,再不写。忽略脑海中浮现的漂亮词句,忽略起伏波动的心情,以防在赴死之前产生多余的眷恋——停止写作,是我自杀的第一步。 这执行起来十分艰难。 他注意到了我的艰难。 没见你写东西啊这两天。他语气很随意,但眼角却有些不自然的上挑。他可能自己不知道,但我知道那是他焦虑时最常见的表现。我模仿了他随意的语气,我说啊,来来回回地赶路有点累了,而且脑子里东西太多,写不出来。没想到他认真想了想,说,过两天我们去云南,不如在那边待一段时间。你休整休整,我们找个民宿我给你做做饭,老吃这些没营养的不行,你瘦了好多。 话说到这里,他停了停,露出个对于这几天的快乐行程来说过于难看的笑容来。 “你别是不愿意写了就行……累了没事,累了就休息。累了就休息。” 他走过来抱我,抱着我轻轻晃来晃去,发出小狗一样呼哧呼哧的声音。 为了让他安心一点,到云南之后,我每天都要坐在电脑前装模作样一段时间,装作在记录,装作在写。他就在远处看,坐着或者站着,一直看。如果我问他就会说很久没见我写东西的样子,有点想念,想多看看。 我无法拒绝他的观看,虽然我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在他温柔专注的目光里,我感觉自己几乎再次回归到即将面对死亡的恐惧里,强装出来的镇定节节溃败。我越来越想在手脚失去力气的时候大声呼唤他的名字,越来越想让他温暖的身体拥抱我,想诚实地告诉他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但同时,另一种新的恐惧也在衍生,那是这人间爱情中极为常见的另一种可能——我开始害怕在我放弃之前他就已经要放弃我们的爱情,害怕他会放弃我,放弃我本想放弃的一切。 我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