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毕业之后那几年过得很混乱。 我很混乱,他很混乱。 先是忙着论文作品要毕业,然后是跟组监棚攒经验。我一心一意想要做独立导演,周子建给人打工的同时还在鼓捣自己的第一张唱片。那个阶段我们都没有像大学的时候小心呵护这段感情关系,它纯粹是围绕着之前积攒的习惯在旋转。它一边旋转,我们一边在各自的领域里进行关于成人生活、社会关系、责任义务的探索,但会走两步就回头看看对方是不是还在。 那会儿我们总在恐惧,总在疲倦,说了最多的我爱你和我想你,其实只是想听对方说,是的,我不在意是什么收入什么工作,不在意是不是能经常和你见面,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和你分开。 很明显那时候他比我要恐惧,不是因为他爱我比我爱他更深,而是因为他的工作没有我忙。他说那时候他的世界里只有三件事:给录音棚开门关门,写歌,想我。 “我这辈子没这么想过谁,”他说,“我上幼儿园第一天都没这么想过我妈。” 那段时间他写很多很多很多歌,给我发很多很多很多消息。有时候我忙着干活来不及回复,他就会惴惴不安,胡思乱想,看着前不久刚离婚的带教老师发呆,担心我们也会在某一天忽然分开。他说和能每天陪在你身边的那些人相比,我只是手机对话框里的一个电子宠物而已。 “而且你挣得比我多。”他很诚实地皱起眉头,“我的重点不是你挣得比我多我不高兴,而是我觉得,我和你的才华应该是一个差不多的水平。但是你的才华值七千,我的才华只值两千三。我感觉自己在贬值,也很没有存在感……那你得非常爱我,才会想要留在我身边。” 这是毕业第二年春运回家,我们大包小包在火车站排队进展的时候他对我说的话。没有前言,开口就是而且。我摸摸他的手,觉得他应该已经独自思考了这件事很长时间,他大概已经到了时候想要作出改变。果然,过完年他就对我说他已经辞职了,决定换个地方,决定去上海。我想了想说行,那要不我跟你一起去上海。 “我是跟够学生剧组拍够抖音广告了,我想去写小说,干点自己想干的,反正人也就这么几年是真的年轻……”我努力淡然地开口,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高兴,想让自己看起来很有社会经验也很会处理辞职这种事情。他愣了愣,随即捏起我的脸颊肉,然后又点了点头。我拍开他的手踮脚抱他的时候,看到他眼眶有点红。 周子建运气很好,进公司的时候赶上业务团队改组,被分配到一个很有经验的老师手下。那老师平时是帮歌手做歌的,独立制作人起家的,很爱才,没什么长幼尊卑的规矩。听了周子建自己的de说他很有才华,愿意带着他。人家说到做到,干什么活都带着周子建,哪怕是私活也该给的钱也一分不少。托他的福,不到半年我和周子建就把出租屋从8平换成了30平,这在物质上精神上都让他得到了很大的满足感。 我在这方面没太大的需求,8平我是在家写小说,30平也是在家写小说。不过30平确实比8平好多了,周子建带我到宜家,在特价区挑了一个大书桌运回来。我很喜欢那个桌子,大木板,胡桃木。后来我也开始接到约稿,开始真的参与一些文学活动,有了更可观的薪酬。不仅是书桌换了,30平还换成了60平,80平,100平。 现在回想,在上海的那三年,基本上可以说是我们感情最坚固、最扎实的一段时间。他需要弥补之前两年异地衍生的不安全感,我需要每天见面以生发渴望面对未来。虽然去向不太一致,但我们的努力帮助对方完成了自己的恋爱转型,激情中隐匿而危险的部分被日夜相对磨平了、消失了,变成静水深流。 有一天周子建下班回家,跟我说今天老师突然找他聊天,问他感觉什么是爱情。他说爱情就是爱情,不太好用别的东西形容。老师非让他形容,他就说关于爱情的形容只能是无限趋近于爱情,而不是爱情本身。这句话好像激发了老师的灵感,他开始一直写,写到周子建下班也没从电脑里抬起头来。周子建回家的路上就一直想这件事,想见到我,想知道我的答案。 我说我的爱情就是你,不是什么形容,也不是无限趋近于爱情,你就是我的爱情。 周子建听完什么都没说,我就以为这个话题结束,继续低头处理我的虾仁。结果没过两分钟,他哭哭啼啼从厨房门口出现,完全是五官乱飞,涕泗横流。我吓得关掉炉子跑过去,以为他哪里不舒服。然后顺着他身上一路摸下去,摸到脚趾头他也是扯着嗓子哭。我有点无语,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发作了艺术家感性病,想说要不你哭一会,我先做饭。我刚转过身,他突然拉住我的手腕,随即就这么双膝跪地,要不是我拦着几乎要给我磕个头。 你能不能嫁给我啊?我他妈好爱你啊,你能不能做我老婆! 一时间,感动,惊讶,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