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人叫周子建。 周子建。板板正正的三个汉字,结构工整,排列水平。 我盯着那三个字看,正着看,反着看,最后把手机倒扣过来闭上眼睛,在脑子里构想它的样子和写法。很明显,这三个字都算不难,轻易就能在我脑海中浮现。甚至我能把那些部首偏旁一一拆解开,再曲折的组合成他本人的形状——他眼睛的形状,他指节的形状,他的脸,他的手臂,他的整个身体。 再睁开眼,他已经攥着一把检查单据从楼梯间走出,一边朝我走来,一边挂断了手机。 “谁打电话?妈妈?” “嗯,问我们是不是回去吃饭。” “这个点确实该吃饭了……那就回去吧不然,别让她自己吃。” “她?她可不自己吃饭。人家说了,要是咱俩不回去她就不做饭了,和对门蔡阿姨出去吃小牛排。” “啊……那我们是不是不该打扰她……” “这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看看这个寒冷的冬夜,身为我的妈妈,你的婆婆,她是不是可以暂时舍弃一些个人自由,给没有饭吃的年轻人提供一些温暖……你围巾呢?在车上没拿下来?” “在包包里,我现在拿……” 窸窸窣窣,来回摆弄。我一头扎进巨大的托特包里,听见他的笑声隔着皮革冒出来。 “噗。” 等我终于抓着围巾抬起头来,果然正对上他的手机摄像头。 “……你真太无聊了周子建。” “干嘛啊!我拍拍我老婆还不行!啊!我老婆这么好看,这么可爱,这么动人,这么大方,这么优雅,这么……哎!不如我们去吃牛小排吧!” “啊?” “我妈说的今天打折啊,所以她俩才想去,那反正两个人吃也是吃,四个人吃也是吃,两个人的账是她结,四个人的账还是她结……走吧,这还不到七点,到那儿也就七点半,正好开餐。” 说话间,他拎起我的包随意往背上一甩,手指顺着我的指缝插进来,我有些发凉的掌心瞬间被热意覆盖。 “走走走,别去晚了我妈不认账咯……这停车场收费码在哪扫啊?老婆你看见了吗?” 被他拉着,我们经过医院的连廊。又掀开厚重的挡风帘,一头冲进天井里凛冽的寒风。他把我塞在自己身后,用一个母鸡护小鸡的姿势拉开大衣帮我挡着。我眯着眼,在有限的视野里看到飘落的雪,耳朵里充满大风的呜咽。我和他讲话,怕他听不见,只能喊得很大声。 “周子建!下雪啦周子建!” “哦!下雪啦!高兴吗?” “高兴!” “那我谢谢雪,我老婆看见雪很高兴!” “你还没找着收费码吗?往前走可就到住院楼啦!” “怎么着,不能跟你老公多走两步?” “我是觉得你这么敞着衣服太冷啦!别给我挡了,挡不住!” “你管我!我就要挡!我就是爱在我老婆面前表现!哦!你看那边墙上是不是收费码啊!” “啊好像是!你……” “你回楼里去,我扫了码就回来,昂!” “你扣上扣子!” “啊?你说什么?” “我说!你扣上扣子!” 我往后退,他往前走,我放慢速度,他频频回头,我们中间的距离越来越大,距离间塞满了冬天的大风刮。这过程中我们持续像两个小孩一样冲着对方喊话,塞满语气词,塞满关切和牵挂,而语言本身毫无用处,他并没有听清,没有把扣子扣上。 路过我的保洁阿姨很诧异地看着我,我知道在她眼里我肯定是个智障,我老公也是个智障。可是她懂什么呢?她不懂我们的爱情,也不懂我们预演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