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赶路的满脸风尘洗去了,也许是因为他把平日里随意扎的发冠束工整了,她意外从杜行的身上,看出了一股从未见过的意气,风发的意气。 简直像把她见过的那个杜行,从里到外掏空了,重新换了个芯。 月光出现的正好,抛洒在他的发束上,映了圈浅浅的余辉。 这光,让她觉得他的那双黑眸,前所未有的亮。 杜行翻身从窗外进来,敲敲她肩头,眼睛却仍然在盯着她:“再动,你身上的药就要掉下来了。” “哦。” 她答应着,避开了杜行有些异样的目光,他的视线,从在窗边开始,就没有离开过自己,“谢谢。” 她想,这种夜翻院墙、月下定情的才子佳人戏码,放在她和这人身上,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于是,荆燕开口打破了眼前的难堪寂静,“你怎么半夜三更来了,还是翻窗……” 话说一半,她就闻到空气里一点细微的酒味,换了个角度,才看到杜行脸上被树影遮住的地方,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你喝酒了?” 她十分讶异,第一个想法是,这家伙身无分文,这里的酒水又贵成那样,他哪来的钱喝成这副模样? 杜行冲她直愣愣地点点头,动作幅度很大,像是个被迫跟母亲承认错误的小孩子。 荆燕乐了,醉酒放在这人身上,还有返老还童的效果。 她决定逗逗这个醉鬼,“半夜来找我干嘛?” 杜行也直言不讳,“没地方去。” “我这里是医馆,又不是你家,”荆燕朝他撇嘴,“少装可怜,你以前可是在外面打仗的,哪会这么娇气?幕天席地不照样过日子。” “我也没家。” 他依旧愣愣地回答,可是声音里却透露出了一分沙哑。 荆燕突然想到,杜行对自己的过去向来讳莫如深,只有一次他在她面前卸下过心防,提及了一句自己在息龙山中受伤的原因,不过她仍然听得满头雾水。有今天这么好的时机,她实在按耐不住好奇了。 “一个人不可能没有家,”她试探性问道,“你总归有父母,有亲人,有朋——” “我没有家。” 杜行好像生气了,好不容易难得见他扬一次眉头,又迅速耷拉下来,变成她平时常见到他无比颓丧的“八”字眉样子。 他双唇紧闭,过了好一会,才轻启,慢慢讲道,“我爹很早就死了,打从记事起我就没见过他,是我娘一手养大了我,可是八岁的时候,她病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 “从那之后,我就没有家了。” 荆燕没有打断他,趴在一边安静听着,窗外的秋蝉不再鸣噪,只有屋内一星半点的烛火噼啪响动。 ”我是有族人,可是我从不觉得他们是家人。一整座宅子,他们就让我和我娘住在里面最小最破的一间,没有饱饭吃,没有体面衣裳穿,每日都要去正房请安挨别人指着鼻子不堪入耳地骂……” 她看到他喉间一滚,那个词他没有说出来,她也猜到了。 杜行大约是生自有些家世的人家里,而他说的被自小被亲戚族人排挤,应该是因为出身不大光彩。 “我娘死后,我的日子就更难挨。他们拐弯抹角地说,我娘一定留了钱财给我,说我被她教得撒谎成性,会使心眼,掖着自家的钱,装成我爹的血脉在这里骗吃骗喝,甚至要把我从家中赶出去。 “我与母亲留下的小厮知文,一同找他们理论,最后我和他被关在地窖里思过,一开始他们还会做做样子,送来馊饭剩菜,后来索性就偷懒,再也不来。 “整整十天十夜,知文把他的口粮都省给我,到最后我们也水米不剩,只能舔墙上渗出来的水滴,吃角落里爬的地龙【1】,好在那时不是冬天,否则我们连头七天都熬不过。后来地窖上面的柴房意外走了水,才有人想起来,那两个被罚的孩子被关在这里很久了。 “那时候,知文已经被饿死了,而我就剩一口气。自那之后,我就出了那间宅子,再也没回去过。” 杜行讲起那些事,语气十分平静,好像是发生在不相干的他人身上一般,可是荆燕却听得毛骨悚然。 八岁的孩子,就在自己家中,明明是衣食都不缺的地方,他却被人无意或刻意地遗忘了,以至于亲眼看着自己的玩伴被饿死在眼前。 她不是个嘴笨的人,可是听到杜行讲出自己的身世,她却一时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他。 在人最原始、最基本的饥饿欲面前,任何言语安慰都是苍白的。 杜行没有再继续讲下去,他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