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凝墨,干将饮血。顺着干将剑的方向望去,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庞:粗眉小眼,白面黄牙,套在他中等身材的身子上,拼凑成长安城里最普通不过的一介男丁。 往下看去,十多年前的月光毫不吝啬地倾泻在男子的缎鞋上,整整齐齐地绣着墨绿色的山形纹样。清凛的月光照在鞋上,又反射回男子的脸上,清晰地照映出严子陵的模样。 秦萧萧迷迷瞪瞪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岁至几许。只觉得面前的严子陵和她先前见到的严子陵似一样又不一样。面前的他,更年轻,也更凶悍,一招百川归一,霸道而狠辣地刺穿了对手的腹部,直接残忍地断送了那人的性命。 谁是他此次的对手?谁成了他的剑下亡魂?秦萧萧从严子陵身边走开去,好让自己瞧见那人的面容。 是她!秦萧萧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肩膀耸了耸,又耸了耸,止不住地战栗起来。那日蜃烛初燃,这位带着幽微白昙清香的女子误入秦萧萧梦中。如今她一袭玄衣,身躯渐冷,手中依然紧紧地握着一把长刀,维持着出招攻击的姿势。 这是乾坤一剑的最后一式。 也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剑。 秦萧萧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永和十五年的独山,这是严子陵和梁愫的生死一战。原来,一代英侠梁愫是以这样的方式谢幕的。 白昙香仍在,犹护幼子安。 记忆中严子陵的相貌渐渐模糊,与秦萧萧眼前的严子陵重合起来。他老了,剑也老了。在他纤尘未染的名贵衣裳上,飞星剑干净地割开衣物细密的经纬,准确地刺入了他的胸膛,鲜红的血流不受控制地透过锦缎渗出来,开出妖艳而诡丽的红花。 秦萧萧有些讶异,她原以为,严子陵拔剑的速度快于自己,受伤的会是自己而非严子陵。她顺着颤抖着的飞星剑剑柄往自己身上看,衣服上斑驳着凝固的血迹,没有新添伤口。 百川归一,招无虚发。山三派的天门十八式之所以享誉武林、屹立不倒,正是因为其中的最后一式伤敌从无失手。秦萧萧疑惑起来,严子陵不是初出茅庐的新手了,他怎会放过这个轻取自己性命的好机会。 一旁的徐二狗闷哼了一声,哇地从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来。紧跟着又是一大滩血从他口、鼻、耳各处冒出来,瞧着吓人得紧。徐二狗自己觉察到了身体的异样,伸手去擦,却是徒劳,他身上的血就像是从水底冒出来的,怎么止都止不住。 秦萧萧看着受了重伤的徐二狗,又看着被飞星剑在胸膛偏左一寸位置刺出伤口的严子陵,忽然明白过来。在她按着徐二狗说与她的策略攻击严子陵时,原本打算侧面佯攻、伺机突破的徐二狗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心意,与她同时向严子陵主动发起了攻击。 严子陵的百川归一原本是直直地冲着秦萧萧而来,但他招发一半,预判徐二狗出招的速度快于手腕受伤的秦萧萧,力度也不遑多让。在察觉贪欢剑的威力更甚于飞星剑的瞬间,严子陵猛然改向,生生扭转了干将剑的攻势,在贪欢剑刺中他的身体之前,借百川归一之力,将干将剑刺入了徐二狗的胸膛。 无论是秦萧萧还是严子陵,都没有料到徐二狗竟会在最后关头改变心意,是以两人抱着决一死战的心理向对方使出了杀手锏。不成想徐二狗一念之间,让本来板上钉钉的战局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山间寂静,只有徐二狗不停吐血的可怖回响。他伤得很重,咳血咳得像是要将身体里的血全都倒出来似的,谁都看得出来,他没有几个时辰好活了。秦萧萧看着这样的他,忍住身上剧痛,咳嗽着说:“你实在是太傻了,你原来有机会活着下山的。” 人心易变,尤其在生死关头,更容易摇摆不定、犹豫不决。自私自利、骄狂自大的徐二狗生平见惯蝇营狗苟、尔虞我诈,本来他确如秦萧萧所料,打算就此将秦萧萧作为诱饵扔给严子陵,自己趁机跑路下山,搏得一线生机。可是危急关头,他见秦萧萧答应地如此爽快,慨然赴死,竟生出几分无用的恻隐之心来。 人的一生,总会遇到这样一瞬间,由这一瞬间决定往后数年乃至数十年的命运走向。在那一瞬间,人们不会预见一念之差带来的沧海桑田,然而当多年后他们再次回望往昔,才恍然大悟,明白日后歧路殊途,原是在那一念之间就已决定好了的。 血水从徐二狗的嘴角恣意地涌出,他满不在乎地拿手擦了又擦,整双手都被鲜血染得通红醒目,他却没事人似地笑了,笑得开心而满足:“我终于和严子陵战上一场了。” 说罢,他再支撑不住身体尚可的假象,额头挂满汗珠,颓然地抓着贪欢剑不放,勉强靠在树上苟延残喘。 秦萧萧见状,不禁在心中暗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疯子。命都快没了,还惦记着和人比武之事。不过秦萧萧也没比徐二狗好到哪儿去,她先前就已受了重伤,此次虽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