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驾马走在官道上,一旁的柳树一如当年,我与姬丹初来白马山的模样,只是如今正值隆冬时节,光秃秃的枝条已挂上了一层雾凇,唯有那松柏还在漫天的雪色中,些微透出一抹绿色。 在回白马山途中,我一直寻思姬丹那句说了一半的话,他想说什么呢?也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又或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在腹中做稿,颠来覆去念了好些遍,仍是没有想明白,姬丹为何这样说,不过还有什么比我们三人团聚在一起,更值得高兴的事么?虽然姬丹因身份尴尬,一直抹不开面子,但我总觉得他是寄希望于嬴政的,希望他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放他回燕国,只是当着面我不好开口罢了,若一切真如我所料,这看似一团乱麻的问题,倒还真能迎刃而解了。 在马背上,又度过了三天,直到第三日的黄昏,我迎着夕阳余晖,终是看见了白马山的山头,待我策马至山脚下时,西边墨色的云彩,已将夕阳隐匿在漆黑的夜色中,我牵着马走在山路上,小心避开师父设在岔口的机关,脚下虽是小心翼翼,可心里却一直在寻思着,田建有没有将善后工作做好? 不知为何自我十岁之后,师父便一直不愿我与姬丹过于亲厚,更别说掺和进姬丹的生活了,前后几次偷跑下山,回来后都被他老人家罚的很惨。 此番我舍下田建,一人跑到邯郸去见姬丹,只怕是——想到这,我周身惊起一阵恶寒,还未走到山径口,便瞧见山门两侧,各站着一个黑黢黢的影子,我心下一惊本想敛住气息,借着茂林修竹隐匿一段时间,却不料身后的马,瞧见这鬼魅般的身影受了惊,一声长嘶将山林里的鸟都震了起来,我瞧着两个影子环肩而立,好整以暇地瞧着热闹,不用想都知道,这两人必是我那二位师兄无疑。 我哼了一声,牵着马走了过去,田建走上前接过我手里的缰绳,声音波澜不惊地道:“师父让我们带你回去。”一旁的盖越却是一言不发,借着月色我仍能看清,那张阴冷到极致的脸,我拉了拉田建的衣摆,田建会意牵着马,故意挡在我与盖越之间,我们三人并排走山间小路上,一路无话,直到一间竹屋浮现在眼前,田建才开口道:“进去认个错。” 我抿了抿双唇,抬头去看沉沉夜色中,依稀可见竹屋内灯火摇曳,我撩起下摆走上台阶,竹面发出的声音踏踏作响,我推开门扉,瞧见盖聂正盘腿坐在炭火旁闭目调息,我走到他身边跪了下来,张了张口却是不知要说什么,田建叫我向师父认错,可我真的做错什么了么? 又了过半晌,盖聂依然闭目不言,我也只得跪着,看着窗外人影幢幢,我心头拂过一丝暖意,想来我与盖聂斗气,受苦的倒还是他们,我咬了下双唇,良久才吐出一句话:“师父,徒儿知错了。” 盖聂睁开眼,又往炭盆里添了几块炭,炭火烧的旺盛,时不时发出霹雳霹雳的声音,也将他原本发白的面色衬得通红,他站起身,在走出竹屋的当口道:“将《论语》抄十遍,明早给我。”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师父教我们纵横之术,又教我们兵法谋略,却不准许我下山,而下山之后的惩戒便是在这里抄《论语》!师父自己不也说今不法古,那一味效仿商汤周武于国于家又有何益处?”终是将我压抑在心头八年的话问了出口,盖聂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道:“二十遍,抄不完,便不准吃饭。” 我坐在席子上心自憋闷,竹屋外盖聂似乎与田建盖越讲些什么,我却是无心再听了,只得找来《论语》去誊写,待写到第十五遍时,腹内早已如擂鼓,抬头去看窗外,却是月上中天,看样子也有子时了,我本想拿着毛笔继续写,眼睛却是累的不行,只得搁笔,我瞧着外边月色极好,倒起了赏月之心,遂披了件大氅,走出了竹屋。 我走在雪地上,衣摆被夜风吹得飒飒作响,我抬起头望着夜空上如水波一样的云彩,此刻月亮倒并不像挂在天上,仿佛倒映在水中,也不知道都这个时辰了,嬴政哥哥他是否已经歇下?又或是他也如我这般,望着月亮睹物思人呢? 望着月亮,我嘴角带笑,纵使我们相隔千里,至少我们曾共赏同一个月亮…… 身后似有脚步声传来,我回眸,盖聂一身月白色长袍,夋夋朝我走来,我垂下头复而又抬眸,满腹委屈地看着他,盖聂似是长叹一声,从身上掏出一个布包递给我,我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我眼眶一热,眼泪一下子便汩汩而出了。 盖聂瞧我这副模样,拉着我走回竹屋,我复而落座手里捧着两个包子,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盖聂摇摇头,递了一杯滚水给我,道:“夜深了,饮茶无益,喝杯热水暖暖身子。”我扭过头去,也不接他递过来的水,盖聂笑了笑,将杯子放放置在几案上,也不生气复而又为自己添了一杯,道:“我知道,小雪儿心有丘壑,不甘心一辈子困于这山野之中,想必你来我这白马山之时,心中便已有了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