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他印象里,张巡可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张巡一掌拍开南八伸过来的泥爪子,看了一眼翻在泥地里的车厢,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瞪了南八一眼,然后立即转身,扶着身旁的一棵歪脖子树,呕吐起来。 “呕……” “原来是晕车啊……”南八的嘴角抽了抽。 “朝颜公子,小心。”许远拉着朝颜,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朝颜本就只穿了一身内衫,现下已经全部湿透了,他苍白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身体不住地颤抖。 “无……无碍。” “巡弟!这雨太大了,我们赶紧找个地方避雨吧!” “呕……”张巡又是一阵呕吐,完全无力作答。 没想到一向要强,看似无所不会,无所不能的张巡也有弱点。而且这个弱点竟然是晕马车…… 许远一边担忧,一边忍不住轻笑了几声。 他们在大雨的山谷中艰难地前行,所有人的衣裳都湿透了,好在是夏天,衣衫尽湿也不算太冷。更幸运的是,他们在山谷的西北侧发现了一个土地庙,这座土地庙虽然简陋,但足够遮风避雨,四人连忙躲进庙中。 “土地老爷在上,保佑这雨赶紧停了吧!我们兄弟几个还要赶路呢!”南八对着一个缺了半边胡子的土地公塑像,虔诚地拜了起来。 “若不是你把车给整翻了,我们兄弟几个已经到新城了!”张巡按着胸口,忍住胃里返上来的恶心,皱着眉,神情很是不悦。 “天上打着雷,惊了马,车才翻的啊!”南八反驳道,“这能怪我吗!” “不怪你,难道怪我啊!” 话落,南八和张巡一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好了好了,事已至此,”许远连忙打圆场,“赶紧生火吧!将衣裳烤烤火,不然会生病的!”他回过头,说:“朝颜公子,你也赶紧休息片刻吧。” 许远本想伸手去拉朝颜,却摸了个空。 那个湿透的人,正倚着门框,看着浸泡在一片湿润的浓绿中的山谷,仿佛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失魂落魄地呆立着。大雨沿着破损的屋檐坠落,在他微蓝的眼眸前形成了一片雨幕。 许远吃了一惊,这一次,他分明在朝颜的眼睛里看见了悲伤。 那悲伤是如此深切,隐忍克制,汹涌无声,尽数消融在无尽的雨幕中。 为什么会有如此悲伤的眼神呢?这个东瀛来的少年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他的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 一连串的疑问在许远的脑海闪灭,可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南八大力一抓,蹲坐在冉冉升起的火堆旁。 “那家伙……”南八刻意压低了嗓门,指了指看雨的朝颜,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轻声对张巡和许远说,“他的这里没问题吧?是不是给烧傻了?” “不过是说话少了些,发了会儿呆,有什么好担心?没准儿人家是在想家,没准儿……”张巡搓着手,烤着火,歪头一笑道,“朝颜公子正在思慕哪家的小娘子也说不定呢!” “不得无礼。”许远皱了皱眉。 “无妨。”朝颜那好听的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响起。 朝颜撩起湿透的衣摆,轻轻坐在了张巡的身边。 张巡看了朝颜一眼,收起了玩笑的表情,正色道,“敢问朝公子,这一口流利的唐话师承何处?为何明明是异邦人,唐话却说的如此流利?” 许远的心突然跳快了一拍,张巡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件事情,他终究还是问了。 “唐话?为何问此?”他侧着头,礼貌地道,“张巡公子,可是对朝某,心有芥蒂?不妨直言。” “芥蒂谈不上,一丝疑虑罢了,”张巡说,“难道没有人夸赞过,朝公子的唐话说的极好么?” “极好?”朝颜垂着眼,有片刻间陷入了思索,他突然笑道,“从没有人称赞我的唐话说的好,张巡公子是第一个。” 其实只要说的话多了,朝颜的话中还是难掩特殊的口音,情急之下,就会不自觉地说东瀛语。 张巡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便不再怀疑他东瀛人的身份,可他还是问道:“我是第一个?真的么?我不信。” “真的,我自幼便熟读中土的各类诗书典籍,父亲也为我请过好几个大唐来东瀛定居的渡来人,教授我唐话,可父亲总责骂我学的不好。” 朝颜点点头,视线飘向了浓绿的山谷,露出了怀念的神色,“曾经,有个女郎,也笑话过我的唐话好生奇怪。” “你说成这样了,都还叫不好?”南八惊讶道,“你爹对你真严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