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到了第二年上元节。 我要先去向母后献贺,而后去大殿见仲父,其实我早就听过那些有关于仲父和母后的传闻,可我羽翼未丰,尚无自保之力,唯有记得父王临终时的那句,阿政,千万不要离开王位。 在咸阳宫受了贺,回到内宫后,除去狐裘在炉上烤了下火,大雪就下起来了。 我站在殿里看大团大团的雪花转眼把御苑铺得一片苍白。 “天色已迟,大王可上正阳楼,与民同乐。”赵高提醒我。 正阳门居宫城南三门正中,上有正阳楼。 其实那天我并不想去,可是这是母后的吩咐,所以只好跟赵高去了。 我依然还记得半月前元日,在秦川殿接见了各国使节,说是使节,其实都是各怀心腹,跪是跪了,神情却倨傲之极。 不是很愿意去。但还是不得不去。 正阳楼临御街,楼上四面垂了玄色薄帐,正中是御座。我上去坐下时,帘子还没有放下,在下面的人看见了,一时欢呼雷动。 虽然知道无论是谁坐在这个位子上,他们都是这样的反映,但是我心里还是有点欢喜。 转念一想,其实谁不知道所有的诏令都出自仲父吕不韦那里呢? 自嘲地笑笑。 登门乐已经作毕,帘子放下。 两楼悬挂灯球两枚,都是方圆丈许的大灯,内燃椽烛,照彻通明。楼旁边用辘轳绞水上灯山尖高处,象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在旁边扎成层山的灯火辉映下,流金溅玉。 左右门上,又各以草把缚成戏龙,用青幕遮笼,草上密密插置灯烛数万盏,自灯山至正阳门楼横大街,大约有百余丈,蜿蜒如两条发光的长龙游走。 御街上砖石甃砌的御沟水道边植的桃李梨杏的枝桠上挂满各色花灯,双鱼、宝塔、宫式,高挑在夜空中,伴着纷飘的白雪,华灯宝炬,雪色花光,霏雾融融,一如白昼。 “楼下设红纱贴金烛笼一百对,琉璃玉柱掌扇灯一百对,红纱珠络灯笼一百对,玉柱玉帘窗隔灯一百对,再有太后剪金箔小凤百对,俱以赐民。”赵高在我耳边说。 我只是点点头。 轻飘的金凤在楼上被宫女撒下,下面的人争抢成一团。 我坐在正阳楼上看下面数十万盏灯烛的光华,到处是妖冶的热闹,到处是灿烂的喧嚣,到处是欢笑的人群。万家竞陈灯烛,千灯光彩争华,到处是影戏乐棚,到处是行歌满路,万户千门,笙簧作彻,大街小巷,宝马雕车。 连雪也在离地三尺的地方就融化。 这样的繁华,真是旖旎如梦。 可惜我始终与他们是不一样的,我始终也不能到里面去,我在这里做一个旁观者,幻想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又有何用? 我今日本就心情不好,觉得自己就像戏法中木偶傀儡被牵引着每一步,都身不由己,哪怕我才是这个强盛帝国的大王,等楼下的人开始安静下来,各自观看戏法杂耍之后,就只觉得意趣寥寥,对赵高说了句“回宫吧”就站起来。 “大王何不再看一会?还未到三鼓。” “不了,些许头晕。大约是被风吹了。” 赵高忙小心地问:“要传太医吗?” “不必。走吧。” 我站起来,听到楼外击鞭的声音,山楼上下,灯烛数十万盏,随着鞭声一时全灭。 整个天地一下就暗淡了下来。 所有的嘻闹都离我遥远极了,只就着暗暗的微光,看到那些雪花一朵一朵在空中缓慢地飘下来。 速度慢得可疑,如同时间故意放慢了一样。 冷风激过来,罗帐全都往横里飘飞。 可这让我觉得舒服了不少,不用再压抑想拼命大口呼吸的感觉。 从正阳门往内宫走,经过外宫城的司天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