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园之宴就这般潦草地结束了。 太后甫一回宫,便一下子变了脸色,阴沉得似要滴下水来。文雁轻手轻脚地打起珊瑚珠帘,眼见她一声不响地坐下,被她一道叫来的谢枝战战兢兢地陪坐在一边。 另一道瘦削的身影唯唯诺诺地走了进来,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光可鉴影的金砖上,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谢枝出神地想,就在数月前,跪在那个地方的,还是自己…… 此时文雁已取来太后最爱的那套定窑青釉仰莲纹茶具,替她倒了杯早已备好的莲子心茶。太后呷了一口,面色稍霁,恩赦般终于开口说道:“素红,此处没有旁人,你老实交代,指使你的人到底是谁?” 素红吓得浑身直哆嗦,头低得几乎要勾进衣领里,隐隐还有抽噎声。 太后猛地将茶盏往案上一扣,不再掩饰怒意:“你以为你方才扯的那些话,真能诓过哀家不成?信王世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虽平素行事无忌荒诞,但这眼光向来眼高于顶,岂会瞧得上你这么个无才无貌的宫人?” 素红几乎要五体投地了,像只猛然被人揪出来的老鼠徒然挣扎了许久,终究还是哑着嗓子道:“回娘娘的话,是……是程知院让我这么做的!” 一听这话,谢枝陡然睁大了双眼,又听得太后冷笑道:“怪不得,方才我提到要把你送入信王府,程悬珠竟一口应承,恐怕她亦知晓此事,唯恐你供出她父亲的名讳来。” 太后捏着茶盏的手用力至泛白,殊丽的双眉像有条绞紧的锁链将其扭到一处,仿佛正酝酿着一场风暴。她那张将养得如玉般无暇白皙的脸,因这暴怒而扭曲得似是活生生老了十岁一般。 “程遗佩这个不知死活的老东西,自己养了个惹是生非的废物出来,竟还敢施如此阴诡的手段,连自己的亲外孙都舍得下手,还险些毁了我皇家和相府的名声。” 谢枝在旁听得胆战心惊,连呼吸都小心起来,只恐这怒火蔓延到自己身上来。毕竟这玉佩一事,若太后想要深究,也可骂她个大意不察来。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太后偏偏念起她的名字来。好在谢枝诚惶诚恐地望向太后时,发觉她面对自己时已和缓不少,尽管眉目间仍残留着风雨过境的痕迹:“阿枝,今日你是此事的苦主,此事合该让你明悉。照此看来,我李家和程家虽为姻亲,但如今已是分道扬镳了,日后,你还得小心谨慎才是。” 谢枝连声应是。 许是谢枝这始终如一的温顺的性子讨好了她,太后赞许地点了点,说出来的话也越发软和:“好了,今日你也受惊了,天色也不早了,让骊秋陪你早些回府去吧,莫叫承玉担心了。” 谢枝内心里如蒙大赦般长出口气,但面上仍然紧绷着口气,滴水不漏地行完了拜礼,正要带着骊秋迈出内殿,忽听得太后又在背后冷不丁问了句:“承玉之前赠你的那块玉佩,你为何不戴在身上了?” 谢枝如被冷水浇头,背上霎时便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强作镇定,不疾不徐地转过身,若无其事道:“禀姑母,侄媳听说那块玉十分贵重,乃先帝所赐,又知自己平日行事莽撞,怕将那块宝玉磕碰坏了,因此将它小心收在箱箧内了。” 太后面上也瞧不出任何端倪,似乎当真只是随口一问,听了谢枝的话,平淡地说了句:“你倒是自谦了,哀家观你很是谨小慎微,实在不必多虑。那么块和田美玉,锁在箱箧内倒可惜得很了。” 谢枝明白太后到底还是心有芥蒂,故意敲打自己,忙应了是,这才见太后摆了摆手,终于得以退下。 内殿内又静默了半晌。估摸着谢枝走得远了,太后才用施舍又厌恶的目光望向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的素红,道:“你犯下如此大罪,可知哀家为何还要将你送入信王府,叫你后半生得享荣华富贵?” 素红早已怕得说不出话来,牙齿几乎要将下唇咬破,只能一劲地摇头。 太后牵了牵嘴角,道:“哀家如此以德报怨,你也该知恩图报才是。日后虽身在王府,但你若有丝毫违命,哀家亦能叫人取你性命。” 素红在宫中用事多年,岂能不明白太后的用意。她忙跪行几步,用一双哭得红肿的眼卑乞地仰望太后:“素红谢娘娘饶恕,日后但有吩咐,必定肝脑涂地。” 太后终于露出一个真切的,却有些阴沉的笑来。 ———————————————————— 信王府宽敞的马车里,气氛安静得诡异,因而显得异常逼仄窒息起来。 最先开口的还是程悬珠,她低垂着眼睑,既藏着惯常的讥讽,又有些漫不经心:“说吧,送你这块玉佩的人到底是谁?” 君厌疾却像被抽去了全副灵魂似的,只留下身躯壳,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处,嘴唇也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