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枝也很想见见这位久闻却未见一面的程乐山,可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害怕来。正当她惴惴不安地跟在程悬珠身侧,只落后半个身位,却莫名有种如芒刺背的感觉。她迷惑地抬眼张望了几下,却发现原来是另一边的君厌疾在朝她使眼色,一会儿用他的眼珠子斜向程悬珠的方向,一会儿又摇摇头。 谢枝:“?” 君厌疾使了半天眼色,见谢枝不开窍,在心里仰天长啸了一阵,一边用手指揉了揉自己酸痛的眼角,一边暗地里埋怨折野丫头真是头驽钝的笨驴。 谢枝那头也在纳闷,她知道君厌疾素来不喜欢自己,自己对他更谈不上有几分了解,怎么能猜中他的心思呢? 不过,谢枝大概很快就会猜到他的用意了。 此时天际大团厚重的灰沉沉的云块压迫着太阳,像是协力围剿着那在连日大雪的冬日里弥足珍贵的阳光。远处楼宇的瓦檐已瞧不见了,像融化在那温吞又暗沉的云雾里了。 程乐山的房门紧闭着,像警告着外来人敬而远之似的。屋里似乎传来什么异动和似有若无的哭声,谢枝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程府的下人们都默默把头垂得更低,恨不得埋进领子里似的。她升起种不妙的预感,可还未来得及多想,便见程悬珠一把推开了房门。 一股又甜腻又腥臭的气味像终于挣脱了束缚般冲了出来,一头撞上谢枝。她被呛了一口,待看清屋里的情形,不由惊慌地跌了几步,直到撞上廊道的护栏。腰间传来的撞击的疼痛拽回她几分理智,她忍着嗡嗡作响的脑瓜子,背过身去,抓着护栏忍不住干呕起来。 她眼前正发着黑,忽然嗅到鼻尖传来一阵清新芳幽的沁香来,温和地抚平了她翻江倒海的肠胃。 她好不容易甩掉些方才看到的画面,缓和了几分,才仰起脸,看到君厌疾居高临下地拿了只三节指头长的透碧瓷瓶凑到自己鼻端。见自己清醒了,他才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来,盖上瓶盖,干脆把整只瓶子扔到了自己怀里,说道:“这里头的是吕宋进贡的苏钵香,左右我留着也没用,就送你吧。” 谢枝这时候脑袋还晕乎乎的,傻愣愣地把瓷瓶攥在自己手里,盯了好一会儿,也没从一片混沌里寻出个思绪的线头来。 君厌疾看她这副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你说你没这个本事,跟过来干嘛,我不是路上都暗示你了吗?你以为程乐山能是什么好东西?” 谢枝被他数落了一顿,窘迫地摸了摸难受劲还没过去的脖颈,有些胆怯地重新往屋子里望去,离得远了,里头的情形黑洞洞的便看不大分明了,而且程悬珠正在朝屋里的人说着什么话,几乎挡住了大半个门口,只看到一个瘦削身形上挂着几件绸衣的男人悠哉地从昏暗的光线里走出来,轻佻地倚在门口,好像也不怕冷,腰间的带子也不系上。他的眉宇之间确实和程悬珠有几分相像,可和程悬珠的冲淡平和不同的是,他稀疏的双眉仿佛笼着层厚重的阴翳,显得郁郁生恹。虽然年纪看起来尚轻,但双颊却微微凹陷了下去,高耸的鼻梁和凸出的颧骨被阴影削得更加锋利,像某种夜里出没的凶残的野兽。 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 恍恍惚惚间,那个从高楼直坠而下,破碎而鲜血横流的身体又重现在谢枝眼前。一种灼热的憎恶蔓延过恐惧,在她的体内燎原成火。 像是察觉到了谢枝过于赤裸裸的打量的目光,程乐山猛地掀起那双原本因受了程悬珠训斥而半耷拉着的眼睛,捕捉到猎物的气息般盯住了谢枝。 谢枝同他那对深陷眼窝的阴鸷的双眼对望了一眼,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便发现自己笼罩在一个高大的背影里。 君厌疾双手环胸,不着痕迹地把谢枝挡在自己身后,走近了几步,道:“小舅舅,恕我冒犯,只是今日这事,确实是你做得不妥当。这大过年的,外祖父身子又不大好,你如此行事,实在叫人看了笑话。” 程乐山轻蔑地勾了勾嘴角:“我睡家里的几个丫头,干你何事?我再不济事,也轮不到你小子来教训我。你后头那个小娘子是谁,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护着她。” 君厌疾和这位小舅舅来往并不多,被他这丝毫不给人留情面的口吻激出一口气来,却哽在自己喉间无论如何也发作不出去。正在这当口,他感到谢枝在身后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他下意识便让开了身位。 于是,程乐山便看到一个珠翠不华,粉黛轻施,面容几分秀丽几分稚气的女子走上前来,睁着一双于她而言有些过于漂亮的眼,嘴角带着客套的浅笑,学着君厌疾的模样慢悠悠道:“小舅舅,我是承玉的妻子,姓谢名枝,枝叶扶疏的枝。方才若有不敬之处,还请小舅舅见谅。” 程乐山饶有兴味地用瘦长的手指搭了搭自己的下嘴唇,不说话,仍旧盯着谢枝看。 谢枝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面上仍旧顽固地挂着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