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枝是被裴寒鸣亲自送了出来的,只是两人似乎还没说完话。 裴寒鸣道:“我既应允了你,少夫人是否也该让我见些诚意?” 谢枝自然知道他要的是什么:“裴伯伯何必着急?等我看到此事尘埃落定,再将诚意双手奉上,岂不皆大欢喜?” 裴寒鸣并不真心实意地笑了笑,站定在府门前:“那我就先送到这儿了。” 谢枝向他行了礼,一直闷声不响缀在二人身后的唐寻忙站到她后头。 裴寒鸣神色不定地走出半路,才找来门役,问道:“世子殿下呢?” 门役道:“噢,殿下走了不久,他还叫我传话,说见您还在议事,不好打扰,先行告辞了。” 裴寒鸣想了想,点点头,不说话了。 …… 谢枝与裴寒鸣周旋了一阵,虽面上不显,但已觉得头昏脑涨,欲赶紧回府休息。她正提着下裙准备回马车里,余光却瞥见一人,她心下觉得奇怪,忍不住叫住他:“阿归?” 那人身形一僵,做贼心虚似的捂着脸背过身就要走。 谢枝便越发笃定不是自己看走了眼,急走几步喊住他:“你若再多走一步,以后就别认我这个阿姐了。” 听了这话,谢归的步子像生了根似的扎在原地,只是仍旧执拗地不肯转过身来。他行径越是失常,谢枝越生出疑窦来,伸手握着他的肩硬是把人转了过来,自个儿却惊得后退了一步。只见谢归那张原本清隽的脸上,布满青紫的伤痕,一只眼青肿得几乎只剩下一条缝,嘴巴还豁开了个口子,残留的血迹在上头胡乱地结了个浅痂。 谢枝方欲开口,却想起这还在裴府面前,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处所,便把人带上了马车,让唐寻驾车停在一处僻静无人的弄堂,然后托了唐寻去买些祛瘀消肿止血的药膏来,一面问起谢归这般落魄样的缘由来:“你前段时日不是入了国子监读书吗,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跟人打架了?还是被人欺负了?” 谢归却还是跟个闷声葫芦似的不答话,双唇一抿,那只还能视物的眼珠子一斜,既显得委屈,又生出招人生气的倔来。 谢枝自个儿本就揣着心事,见谢归不肯说话,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道:“你来裴府又做什么?刚刚老师是不是见你去了?你也怕父亲生气是吧,你再不说,我就去向父亲告状,看他能不能把你的嘴撬开。” “都是他们的错!”谢归到底年岁不大,被自家姐姐一激,像只受了伤的小狗似的,含混着呜咽开了口,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一路滚下来,烫在伤处,疼得他嘴角止不住抽了几下。 谢枝从袖中掏出块帕子来,帕子上绣了对蹩脚的鸳鸯,这是她这几日闲暇时练习女工之物。她趁着谢归没瞧见,悄悄把这一面折了进去,宁肯露出一堆乱糟糟的线头来,小心地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这回,她倒不再接着说话了,只是等着谢归先哭个痛快。 这时候,唐寻也买了药回来了。他透过车帘缝儿瞧见舅少爷在里头儿哭得直抽抽,也不敢多瞧,把药包递了进去,立马下了马车隔开数尺远,生怕自己听见些不该听的。 这辆马车是专给李承玉备着的,虽说几年都未必有用上一回的时候,但车厢里一应用具都很是齐全。谢枝拉开檀木柜上的一个小屉,取出个青瓷的敞口碗来,倒入配好的药和温水,糊起药膏来。她这段时日都跟着孙仲谦学些医术,这样的活计如今做来倒并不觉得手生。 谢归的哭声渐渐平息了,他红着一双眼,这会儿倒像只小狼崽,眼里蕴着一种幼态的愤怒:“阿姐,他们是不是真的欺负了你?” “谁?你说相府?”谢枝还没回过味来。 “不是!”谢归又急又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我是说……是说……那些山匪……” 原来是这件事,早听说这传言已传遍了京城,谢归会知道也并不在意料之外。只是谢枝虽能在裴寒鸣面前厚着脸皮,可逢上自家阿弟这般亲近的人,谈起此事终归有些尴尬。她糊药膏的手停了下来。她本是思虑之时顾不上手上的活儿,谢归却以为是被自己戳中了伤心事,又气又悔地握着她的手,眼里又“啪嗒啪嗒”地掉下泪来:“阿姐,你不要伤心,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都陪着你。” 他攥起袖子抹了把眼泪,又抽抽搭搭地说:“姐夫呢?姐夫怎么也不替你讨个公道,他们相府平日里不是声势大着呢吗,怎么连个……连个山匪都抓不着。我还……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呢……” 谢枝被他哭得又好气又心疼,反握住他的手,道:“你别多想了,我什么事都没有。那天……那天我是在寺中闲得生闷,才想着去爬山,没想到忽然降了大雪,山路难行,下不得山来,才在上头过了一夜。只是没人能替我报信,这才生出后头这许多是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