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流后,孙仲谦脸上终于露出十二分的惊讶来:“少夫人怎记得这般清楚,可是有志学医?” 谢枝抿嘴摇了摇头,“因为读过,所以便记得了。至于学医……不瞒孙大夫,我心中也无此志向,只望有幸能与你学些粗浅的医术,好照料大公子。” 听了这话,孙仲谦又浮现出那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来。但他最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带着几分真心的笑看向谢枝:“少夫人有此心,我自然是愿意的。少夫人平日里若有空,尽可来找我。方才听你所言,可见你是博闻强记之人,比起旁人多了几分底子在,我便从辨识草药开始教起吧。” 谢枝又认真地瞧了瞧他的神色,似乎确是出自真心,忙欣喜地点点头:“那便多谢孙大夫了。” ———————————————————— 君厌疾刚回到府中,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喘口气,就见生涟迈着匆匆的步子,贴近了他低声道:“殿下,王妃在房中等你呢。” 君厌疾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声:“发生了什么事,母亲怎的忽然来找我?” 生涟摇头:“只是午时夏姑娘遣人送了封赏花会的请柬来,当时正巧撞见了王妃,她瞧了眼便替你收下了。” 君厌疾听罢,还是心有疑虑。他这位母亲,自他幼时便深居简出,沉默寡言,不问世事,在这阜盛京都里活得如个隐士僧侣一般。哪怕是对自己,平日里能多句关怀的话便是难得了。一封寻常请柬,哪能让她有这般反应呢? 虽则心中疑窦丛生,但君厌疾还是仔细掸平了衣上的褶皱,朝自己屋中走去了。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此时已日头偏西,屋中难免有几分昏暗。信王妃程悬珠沉静地陷在梨花木圈椅里,霁红色的对襟长袄裹着她,仿佛要把她挟入这片暗里。 君厌疾平素里活泛,可到了母亲面前却乖顺起来。他走过去,点了盏蜡,轻声问:“母亲,怎的也不叫个丫头在你跟前伺候着,别伤了眼。” 说着,他有些拘谨地坐到母亲左手边,这才看到她手中还握着那封请柬。 细论起来,程悬珠有一张素净的脸,像秋日的雾,凉沁沁的,却又叫人捉摸不透。她的眼尾低低地垂着,显出几分哀怨来,可一双瞳孔却乌黑发亮,像叫湖水浸过似的,让整个人都生动起来。她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君厌疾,然后问:“你可是从相府回来?” 君厌疾不自在地挪了下身子。他知道母亲不大喜欢相府,却只能硬着头皮回她:“是的。我去看望了承玉。” 听到李承玉的名字,程悬珠的口吻倒是软和了几分:“承玉这孩子之前大病了一场,如今没什么大碍吧?” 君厌疾听出了她口风的变化,暗自松了口气:“承玉自打醒来后,身子便在渐渐康复了。我今日看他脸色,似乎比往日还好些。” “那便再好不过了。”程悬珠嘴角滑过一丝笑,忽而提到,“那你可曾见到那位谢枝姑娘?” 君厌疾蓦地变了脸色,眼里像压了一片阴沉沉的云:“母亲,你忽然提这个人做什么?” 程悬珠似是毫不在意他的反应,微微挑起眉头:“她是我故人的孙女,我想关照几分,又怎么了?” 夜色仿佛又重了几分,不知是落在窗外,还是落在屋里。 君厌疾的声音似珠玉落地似的,幽幽地响起来:“母亲是想关照她,还是对故人念念不忘?” 程悬珠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如被囚禁在山巅的一汪湖,波澜不惊,沉静中又像含着几分讥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君厌疾咬着牙恨恨地说:“这么多年,京城里是怎么流传你和那个人的流言蜚语的,我不信你半分都不知晓。如今他的子孙重新回了京城,你难得来看望我一回,原来也是为了他家的人。” 程悬珠的眼中泛起微光,她下意识抚了抚自己鬓边的发,想到昔日的鸦色已染成了斑驳的白,一眨眼,竟已是这许多年的辰光了。她轻笑了一声:“那个人?他叫谢有乔,这是你觉得难以启齿的事情吗?” “他贪污边饷,致使军心动乱,边境不宁。一个卖国贼,我确实难以启齿。” 程悬珠突然笑起来,抬起手揩了揩眼角笑出的泪:“所有人都只记得崇宁二十六年的贪饷案,可还有谁记得……崇宁元年,先帝刚刚登基,突厥千里突袭,连下七十余城,几乎打到皇城脚下,是谁挺身而出,是谁力挽狂澜?” 程悬珠缓缓放下手,君厌疾这才发现她早已双眼含泪。他并没有将自己母亲这番话听进去,但心中虽含着怨气,到底还是觉得自己不孝而愧疚起来。 程悬珠只是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向来没什么起伏的声线在这会儿软和了下来:“我久不出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