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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1 / 3)

茶寮角落,不知名的艺伎弹着三味线,简陋琴弦的每一个尾音都含蓄上扬,像是囚网里伸出来的女人手,哀怨挣扎,想呐喊都不敢大声。

曲子是渡边点的,唱的是东洋文重新填词的一首对琴宋词,平仄皆被转移,听起来不伦不类,但所唱的大体意思,无非都是 “缺月挂疏桐”的凄凉。

盛武杰面对吧台,坐在渡边身旁。他分了一杯烈酒,伴着嘴角没擦干净的咸涩泪痕,一口下肚,浇散了离愁。

“节哀。”盛武杰皱着眉头说。

“武杰先生也别太难过了。”渡边把酒杯凑过来,自说自话与盛武杰碰杯。

“我难过什么?”盛武杰朝他侧目。

“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你把言夫人送给她的前夫,我都看见了。”渡边抿口酒。

“他不是前夫。”他不是前夫,自己才是。盛武杰苦涩地想着。

“所以。”渡边朝转身面对盛武杰,神色淡然,“武杰先生今晚要杀谁?”

盛武杰摊开手掌,委屈道:“冤枉啊?我连枪都没让带进来,我能杀谁?我不被杀就不错了,您说是不是?”

“胡说。”渡边撇下嘴角,“武杰先生是我在北岭最诚挚的伙伴,在我的宴席上,谁也不能伤害你。”

盛武杰手撑在额头上,面带微笑地盯着渡边瞧了须臾,伸出手来,“谢谢渡边先生庇佑。”

渡边伸出两只手,诚惶诚恐地模样与盛武杰握手,“何足挂齿!”

两个人忽地勾肩搭背,酒喝得正酣,渡边随从上来,在渡边耳旁以东洋文小声回禀道:“查清楚了,冯绍祥与妻子在里间吵架,是因为冯绍祥发现了账簿。”

“账簿?”渡边猛地摸了一下自己胸口的袋子,发现里头空无一物,紧张地朝盛武杰看了一眼。

盛武杰醉眼迷离地朝渡边回看,不明所以地挑了下眉毛,道:“出什么事了吗?”

“哦...”渡边故作平静,“鄙人丢了样东西,武杰先生可知道在哪儿?”

盛武杰身体后仰,要把自己摘干净,“你都不说是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在哪儿?”

渡边神色懵懂地点了点头,只道:“我去找找,失陪。”

盛武杰朝他作揖,一个人留在了吧台边上,目送渡边进了里间,便朝赵副官仰起下巴。

随着士兵的涌入,无关紧要的晚宴宾客一边尖叫着一边朝屋外逃离,艺伎被冲锋枪指了脑袋,三味线琴声骤然停止。盛家大伯退至门外,却没有走远。

守在门外的北洋军自然不会让盛家军一家独大,尽管没有冯绍祥的命令,副官还是召集了人手,紧跟在后,枪指盛家军的每一位士兵,逼着他们不得轻举妄动。

几步路的功夫,屋内天翻地覆,渡边从里间的门缝向外侧目,他看着盛武杰,不再掩饰眼神里的阴郁。

盛武杰依旧坐在吧台前,手指摩梭着玻璃杯沿口,眼角里发现了渡边的目光,便朝他举杯致意,甚至含笑点头,若无其事地喊起来:“怎么样?找着没?究竟丢了什么?叫兄弟们帮你一起找?”

渡边不说话,北洋军的副官朝里间关切地喊起话来:“将军可还安好?”

北洋的每一个士兵都倾耳注目,只想等冯绍祥一声令下,便杀光面前的盛家士兵,盛家军也是同样的敛声屏气,留意着赵副官的每一个动作,时刻准备着让北洋军脑袋开花。

北洋军围盛宅的时候,这样的对峙已经持续过几次,狰狞目光之间,他们早已经忘了彼此说的是同一种语言,而口袋里的军饷,也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里间的门被打开,渡边的额头上被顶着一把枪,握着枪的那只手,是冯绍祥的。

北洋军舵浆换得极快,所有枪支瞬间跟着自家将军的动作也指向了渡边。

渡边缓缓抬起双手,张开五指,举在脑袋两侧,他看看冯绍祥,又看看盛武杰,似笑非笑道:“你们俩,竟然联得上盟?”

冯绍祥鄙夷地朝盛武杰瞟了一眼,而盛武杰把着酒杯,目视前方,一声嗤笑。

冯绍祥是不可能跟盛武杰联盟的。他如今能枪指渡边,一切都是盛武杰逼的。

“说,我儿子在哪儿?”冯绍祥张口,朝渡边问道。

渡边一脸的莫名其妙,朝里间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冯豫指了指,“冯将军眼睛花了?”

“我儿子!我真的儿子,我在河南独生独养的嫡子!他妈的在东洋什么地方!!”随着冯绍祥越发激动的情绪,北洋军几十支枪杆推枪上膛的机械声音整齐划一,像是一只进行曲的简短前奏

盛武杰闭上双眼,握紧了拳头,耳朵随时准备好了迎接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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