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内,梧桐秋雨。 城郊柏亚山上,有栋两层的古建筑,原是百年的寺庙,前些年被军阀占领,从此成了奉洋军的地盘,改作外交办公室。 盛武杰站在窗前抽烟,望着楼底下的苜蓿园,眉头紧锁不开。 他的背后,盛家小叔叔正端着茶,斜靠在沙发上,一脸苦口婆心劝说的模样:“行了,我该说的也都说过了,小杰你是个懂事的,不该为难长辈。” 小叔叔是前朝旧臣,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做强龙,可这并不妨碍他在新都做个八面玲珑的地头蛇,那些容易脏手的破事,大家都爱叫他代劳。他本就是做采办出身,国内国外都人头熟络,又办事周到,十多年下来,颇受赏识,盛武杰这一次来南京与高层的许多次碰面,就是小叔叔一手促成的。 可惜,酒杯相交之时,总是相谈甚欢,这要办的事情,却是一样没有着落,东洋人还是拿着礼遇身份,源源不断地涌入北岭。 盛武杰深吸一口气,说:“我该说的也都说了,东洋人的身份,必须停办,他们动机不纯,要我说多少遍才有人会信?再晚个几日,被他们寻到了入关的理由,到时候都不用你发身份,想拦都拦不住了。” “小杰啊。”小叔叔拉上盛武杰的胳膊,要他也往沙发里坐,“我看你啊,是小地方待久了,眼界太浅,人有时候还是得借一些外部的力量的,富贵都在险中求,上头的意思,也是要借东洋的力量,发展内部,到时候谁有能耐,还真不一定呢。你的疑虑,其实上面也早有预料,谁也不是吃白饭的对吧。东洋人,这人是可以进来,但能带的东西皆有限制,比如火药一类,他们一律不得携带,手里端的枪,也是不得上膛,所以你别那么担心,他们对你,对盛家军,是构不成威胁的。” 盛武杰搓了把脸。 东洋人涌进北岭,其中要害,小叔叔不可能比他知道得少,如今如此敷衍,叫盛武杰不得不生疑:“小叔叔出洋的船票,怕是也备好了吧?” “欸!”小叔叔嫌弃地背过脸去,“这叫什么话,我在南京好好的,出洋做什么。” 自家人面前依旧装傻充愣,这天聊得没劲。 盛武杰扔掉了手中的烟,“算了。” 小叔叔说:“小杰,你这个人,啧,怎么说你?不答应你些事情,你就在这儿给我甩脸子?多少年没见着小叔叔了,就这么个态度吗?” 盛武杰冷笑。他就不该来这一趟。 要禁东洋人入境,这显而易见是为了整个华北,可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像是要拿这个当筹码,甚至有人直接了当地跟他说,这事不好办,若是给块地,便能帮他往上面递句话,仿佛禁东洋入境这事,盛武杰全是为了自己而提的。 也罢。如果南京是这样的态度,那开战是迟早的事情。 “算了。”盛武杰又重复一遍,“撤不掉他们的外交身份,那我只有见一个杀一个了,不过就是革职罢了,也无所谓了。” 小叔叔脸色明显一顿。 他与盛武杰虽多年未见,但盛武杰对他心照不宣的照拂,他却是清楚的。前朝旧臣是小叔叔最抹不去的污点,许多人也是看在他有个当司令的侄子的份上,不敢轻举妄动,才没有拿他开涮。 而盛武杰若是没有了他,反倒更能平步青云,所以他需要盛武杰,远大于盛武杰需要他。 “小杰,这样,你别冲动,叔叔一定替你想办法,让他们尽早落实这件事,你也答应小叔叔,千万不能冲动。” 面对小叔叔的劝慰,盛武杰面无表情。他自然也是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举妄动,这不仅仅关系到自己的职位,更因为他所处之位,开出去的每一枪,都像入水的石头一样,一不小心就能激起风浪,外交礼遇人员被杀,绝非小事。他方才一通,不过是想提点小叔叔明白这其中的利害,毕竟有些人面对事情,不扯上个人利益,他们统统都当是事不关己的耳旁风。 临出门前,盛武杰停顿后小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到了开战的那一日...小叔叔,会不会多一张船票?” 盛武杰语气恳切,屋里没有旁人,小叔叔沉默良久,也交了实底:“船票是按官职发的,你的话...我能给你两张,咱这,总得带上发妻吧。” 盛武杰一愣,回头望向小叔叔,面目狰狞,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嗤之以鼻。 小叔叔竟真的以为,他一个守城的司令,会在临战前坐船逃跑? “一张就够了。”盛武杰说完,夺门而出,一刻也不想多逗留。 *** 入夜,冷风从破碎的车窗灌进来。 火车上的队伍在这里耗了一整天,车愣是没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