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楹从一片混沌中醒来时,已经记不清刚刚那个梦。 她只记得牵着她走过迷雾的那双手,干瘦的褶皱叠在一起,筋络突出,苍白的手背上遍布青紫色的针孔,是吊针留下来的痕迹。 薛楹一眼就认出那双手,是薛晋的手。在住院那段时间里,她总是轻轻按捏着他手背上的淤青,想要揉散那刺眼的青色。而他手心的一片冰凉,是怎么搓揉也捂不暖的温度。 梦里,她看不清他的脸,在白色的雾霰里,她什么都看不到,找不到方向,也看不清出路。只是跟着拉着她的那双手,而他只是闷不做声,瘦削的身形轻晃,弱不禁风,却依然紧紧握住她,默默牵引着她走出阴霾。 在光鲜的世界上,将她的手放在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手中,然后他悄然退场,一句话都没留下。 就像他们无疾而终的告别,只有沉默的遗体将一切深埋的父爱诉说。 关于如何调节父女关系的那个问题,他们都没有解答,也找不到正确方法,那道题就这样消散在空气中,只有释然忘却是唯一的退路。 所幸,还有人依然陪伴着她,熟悉的温度将她包围,清甜的味道将她笼罩,温暖的怀抱将她环绕。 再睁眼时,只有牵着她手的江霁晗躺在她身侧,梦里的薛晋亲手把她交给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熟睡时表情不再紧绷严肃,眉心那几道痕迹也慢慢抹去。 她的视线描绘着他清俊的面孔,从松弛的眉眼,到挺直的鼻梁,再到削薄的嘴唇,短短眼球微动的距离,却像经历了漫长的奔跑,在身体的契合间到达终点。 清晨的鸟鸣唤回她的理智,她把那颗蓝宝石带在项间,在镜中的倒影中,深邃迷醉的蓝色映得她妍色姝丽,气色滋润。 江霁晗的眼光一向很好。 她反复地把弄着那颗宝石,那里散发着蓝色的光晕,冷色系的光却比日光都要暖,暖进心窝。 这好像是第一次薛楹起得比他早,她穿好衣服,回头注视着他的睡颜,心中一派宁静,轻轻阖上了宿舍的门。 天还没亮,风声也很轻。 回到宿舍后,她才发现阿黛拉也彻夜未归,无心睡眠,薛楹再度出门,去往小犀牛所在的那间木屋。 阿黛拉说它下周就要被转送离开了,以后再见面就遥遥无期。 小犀牛还没睡醒,她的手抚摸着它头顶的碎毛,在睡梦中的小牛崽无意识地蹭了蹭她的手,许多告别都是来不及说再见的,至少她还可以把握住有限的现在。 小牛崽看着草垛睡得昏天暗地,嘴巴一瘪一瘪,似乎在睡梦中也在想着好吃的。 薛楹给它拎了一桶水,又搬来新鲜的草枝蔬果,最后把它的小空间收拾干净才离开。 小犀牛慢慢睁开眼,只看到一个渐行渐远的身影,从它的视线里慢慢消失,耐不住困意,它再次闭上了眼。 雨季前最后一个休息日,大概是保护区最空旷的一天。 阿黛拉:“他们都去准备雨季的物资储备了,连那群雇佣兵都去镇上了。” 薛楹坐在树荫下乘凉,要储备的东西,她早前和阿黛拉已经准备好了。她们两个女孩一向细心,习惯防患于未然。 “营地里都没剩几个人了。”斑驳的树影落在她的脸上,她半眯着眼,“丽娜阿姨去镇上医院看望戴维去了,今天好像真的只剩我们了。” 阿黛拉仰着头看向天空,虽然阳光依然明媚,但总觉得被低气压笼罩着,她闷闷不乐,“怎么感觉快要变天了。” 薛楹也跟着抬头,日光射进她的瞳孔,她挡了挡眼睛,“湿气重了很多,大概快要下雨了。” “我真讨厌下雨天,阴沉沉的,影响心情。”阿黛拉闷声道。 薛楹视线微转,“是天气影响你的心情,还是汉斯呢?” “都影响。”阿黛拉没好气地回话。 从早上阿黛拉气冲冲地回房间开始,薛楹就知道他们昨晚大概谈得很不顺。 “你们又怎么了?” 阿黛拉也坐在树荫下,炎热的日光落在她身上,竟然感受不到一丝暑气,“我真的好烦啊。”她转头看向薛楹,“江医生在这里还有一年半的任期,你会留在这里陪他吗?” 薛楹一愣,忽而转过头,看向百米外的那间简陋的医院。其实许多事情已经在相处中明了,只等她宣告。 “会的。”薛楹温温一笑,眼底一派清明,“这个选择对我来说并没有很难,只有我愿不愿意。” 愿意和他同处一个地方,一起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吗? 当然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