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用轻叹一声:“她是明化公主府的掌事女官,一向长居卢奴,这次回殷州,是她随公主到卢奴后第一次回乡探亲。她本是因顺路才与我们一路同行,现在我们急着赶路,她还有事需要缓行,明天就要与我们分道扬镳了。” 李善用没告诉方修明章九辂已经有心上人了,毕竟她与白琮这一场跨国、跨族的相恋,会有怎样的结果还很难说,不宜大张旗鼓。何况方修明不过是单相思而已,无权知晓章九辂的隐私。 她只是点出了他们之间的客观阻碍。卢奴与中原敌对已久,与襄国军队不知打过多少场仗、各自手上不知有对方多少鲜血和人命,直到二十年前大败之后才勉强归化。方修明作为襄王僚属,若与来自卢奴的人过从甚密,容易惹上大麻烦。如果方修明连章九辂的面都见不到,那么她是否订亲,是否有心上人,与他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方修明听懂了她的意思,神色明显黯淡下来。 “我曾听人说,宫里每隔几年会放宫女,也会放女官吗?”他垂头思索了片刻,不死心地问。 李善用道:“女官与宫女不同,可以自由进出宫廷,若想卸任归乡,也可辞官,没有什么放不放归的说法。不过,章九辂是明化公主府的管事,身份与寻常女官又不相同,想来轻易不会抛下公主一人请辞回乡。” “那……公主府招不招侍卫?”方修明又问。 李善用十分诧异:“你为了章九辂,想到卢奴去,做公主府的侍卫?你们才认识几天?” 方修明有些踌躇:“问问罢了。” “均王殿下把你交给襄王,是盼着你在边国历练几年,搏个出身。他在均国处境何等艰难,还等着你日后回去辅佐,你若去了卢奴,将前程一概抛却,对得起他的期许吗?况且你与章九辂相识甚浅,倘若日后发现她并不是那个能与你携手一生的人,你难道不会为了今日草率的决定而悔恨?再则,你有这样的想法,可曾问过章九辂是否愿意承受如此沉重的感情?如果你为她去了卢奴,她却不愿与你在一起,你又要如何自处?” 李善用这一盆盆的冷水兜头而下,终于把方修明泼明白了,他呆愣了一会儿,如梦方醒,长身一揖道:“多谢女官指点迷津。” “去与她道个别吧,今日一别,再见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李善用轻叹一声,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毓秀堂这一代四名弟子中,李善用随襄王就藩,章九辂远赴卢奴,梅夷光生子册妃,只有廖缪缪还在宫中做女官。读书时情同姐妹的四人,一旦出师便如漂萍星散,若要再聚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更不知到那时重聚的四人还能否找回从前的心境。 方修明与章九辂道别后,便带着襄王的信件连夜上路,赶赴均国求援。李善用则与章九辂抵足而眠,听她讲了在卢奴的许多经历与困难,为她出了不少切实管用的主意,二人彻夜长谈至东方泛白,才各自睡去。 用过早饭后,秦千里来禀报说队伍已经准备妥当,请孟湉预备出发。章九辂依依不舍地与李善用最后道别,然后各自上路。 “保重。”章九辂红着眼睛,心中千头万绪,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外头多长点儿心眼,别总吃外人的亏。”李善用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走吧。”孟湉策马过来,对李善用说,“襄国与卢奴相邻,日后还有再见之时。” 李善用点了点头,终于红了眼眶,侧过头去,腿上用力一夹马腹,马儿便奋蹄往前奔驰而去,清脆的马蹄之声一路远去,扬起的烟尘在悠悠古道上渐渐弥散。 襄王一行换马不换人,一路疾驰,仅仅用了六天时间便赶到了襄国王都襄州城外的武平渡,为了遮掩身份,不便投宿驿站,选择在当地唯一的一家客栈落脚。 他们这一队人里,李善用与孟湉暂且不提,就连秦千里和他手下的王府护卫也少有如此急行军的时候,长途奔驰下来,人人腿上都被磨得红肿破皮。李善用挨个房间去给他们每人都送了一小瓶止痛生肌的药膏,叮嘱他们按照方法认真涂药,然后又去了孟湉的房间送药。 李善用本以为孟湉金枝玉叶、娇生惯养,必定比秦千里等人伤势更重,谁知一见孟湉,他已经梳洗更衣完毕,在灯下看书,神色间丝毫不见异色。李善用将药膏放在桌上,说明来意,孟湉先是一愣,然后愉快地笑出了声。 “小瞧我了不是?我最爱骑马,年年跟着父皇秋狝,平日没事儿就往郊外跑马。”说着,他在自己大腿上一拍,果然肌肉精健、坚若金石,一望便知是多年勤于骑射练出来的,“我这腿上早就磨出来了,才短短几天的路,根本不在话下,哪里用得着涂药。” 说完,他又喜滋滋地一笑,说道:“不过,王妃心疼本王的一番心意,我就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