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桩十多年的孽债啊。”老均王妃长长地叹了口气,温润的嗓音染上了沉重喑哑的味道,“鎏儿本是庶出,他的生母是先王的侍婢,生他时难产死了,先王就把他交给了我抚养。不久以后我怀上了銮儿,不大顾得上照管他,銮儿出生以后,从胎里带了弱症,我更是全心全意照顾銮儿,疏忽了鎏儿。 “殿下是男人,不知道持家的难处,大户人家的下人多有偷奸耍滑的,一个照管不到就要生事端。鎏儿幼时很是吃了他乳母的暗亏,后来被我发现,将那黑心的东西逐了出去,让鎏儿搬到我院子里与銮儿一处养着,才渐渐好了些。 “可是銮儿的身子一直不好,鎏儿搬过来以后,銮儿越发多病多灾,常年离不开药罐子,吃药竟比吃饭还多。我看着两个孩子差不多大小,可是别人的孩子生龙活虎,我自己的亲生骨肉却疾病缠身,这是拿刀子在割我这做娘的心呐。妇道人家见识短浅,听人言语,就动了糊涂想头,只当是鎏儿命硬克了他兄弟,不许他再进我的院子,也不许他再接近銮儿。 “大概是鎏儿八岁那年吧,他从外头捡了个受了重伤的邋遢道士,收在他房里养伤。后来那道士伤势痊愈,求见先王,言说道鎏儿是天生克父母手足的命格,若继续在王府住下去,于家人于己身皆是不祥,他感谢鎏儿救命之恩,愿意收他为徒,引他向道,也算结个善缘。我本来就认定銮儿多病是受了鎏儿的刑克,听道士如此说,便极力劝说先王同意了。 “先王给了那道士一笔钱,让鎏儿跟着他去了,这一去就是十几年再没音讯。过了几年,銮儿还是扔下我去了,先王后生的几个庶子也都没立住。到了前年,先王猝然薨逝,没立下世子,均国险些被朝廷除国。好在鎏儿自己得知了消息,及时赶回来奔丧,于大宗正司验明正身,承了王位,才保住了均国封地。” 老均王妃一边说一边以绢帕轻拭眼泪:“可怜鎏儿堂堂一个亲王之子,跟着那老道不知吃了多少苦,手上满是老茧,人也变得沉默寡言,见了我就像不认识一样,自他回来两年多了,跟我都没说上几句话。我从小没怎么疼过他,不怪他跟我生分,可他到底是我当年在怀里亲过抱过的孩子,如今又是均王府唯一的根苗。我呀,瞧着他偏执孤僻、冷清疏离的样子,心里疼啊。” 孟湉是个既慕强又惜弱的性子,见极为端庄持重的老均王妃谈及过往的伤心事,竟然涕泗横流、泣不成声,心中也跟着觉得难过,于是劝道:“堂叔祖母且请安心,您是均王叔嫡母,他无论如何也得孝养您的。” 老均王妃用绢帕在眼睛上按了一会儿,才渐渐止住悲声,抱歉地说:“人上了年纪,就爱唠叨些陈年旧事,害殿下陪着老身伤心了一回。” 孟湉连道不妨。老均王妃便继续说道:“那个方修明,是鎏儿从外头带回来的,对他比一切亲人都要亲。朝廷明令,诸王臣属、家人都是有数的,不许私收滥买,我瞧着鎏儿知道轻重,不曾给他什么官职,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没去讨嫌。 “前些日子,方修明在外头惹了事,鎏儿急得了不得,我想着鎏儿本就亲缘浅,难得有个看重的兄弟,就给他指点了门路,把人捞了出来。我想着那家子无故折了人命,也是可怜,还叫人多给了些银钱补偿,谁知道刁民无状,竟闹到了殿下眼前。” “老身有个不情之请,”老均王妃说到这里,站起身来,因坐得久了,腿脚不灵便,还微微踉跄了一下,扶着桌子顿了片刻,对孟湉深深行了一礼,“久闻殿下品行高洁、雷厉风行,但方修明一案已经结案,请殿下看在老身的薄面上,不要多作追究了。” 孟湉陡然变色:“依堂叔祖母所言,田家事主所说方修明打死人命、均王府包庇凶手,竟然是真的?” 老均王妃低头不语,止不住地垂泪。 孟湉怒道:“这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王法律例皆在,岂容杀人凶手逍遥法外!孟氏皇族家法更容不得不孝嫡母、纵容亲信为祸百姓的畜生妄僭王位!本王这就奏闻朝廷,请大宗正司彻查此案,以正我孟氏皇族清誉。” “殿下息怒!”老均王妃泣道,“鎏儿是先王唯一的血脉,他若失了王位,均国便只能除国了。老身风烛残年、老迈之躯,还要仰仗鎏儿奉养,王府上下千余人的生计,也全靠鎏儿维持。殿下只当老身年老昏聩,刚才说的都是些胡话吧,万万不可上奏啊。” “皇族承继有序,孟鎏获罪失位,堂叔祖母从王府旁支挑选德才兼备之人入继便是。”孟湉望着远处,语气冷冽森然,“我孟氏皇族,缺什么都不会缺能承亲王位的人。” “李女官、章师妹,请看此处……” 老均王妃亲自为方修明一案向襄王求情的同时,方修明正在陪李善用与章九辂参观均州的民营机坊。 民间机坊不比官营的绫锦院规模大、工匠多、织法精妙,胜在成本低、经营灵活、花样翻新快,均州丝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