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辈子,信仰崩塌的时候并不多,世上大多数人穷其一生也遇不到一次,可是孟湉在短短几个月内,居然经历了两次。上一次,他发现他自幼信赖依恋的父皇,从来不是他认识的模样;这一次,他又发现他认可的兄弟,也不是他以为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荒谬地怀疑,也许别人都没错,错的是他自己,是他不该将纲纪有序、六亲和睦视作理所当然,因为这个世界的底色其实就是这样一副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的德行。 在资善堂,先生教的是“时穷节乃见,凛烈万古存。浩气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可是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他的亲近之人都在争先恐后、身体力行地告诉他,你怎么能把那些东西当真呢,简直幼稚得可笑。 孟湉笑不出来,至少当他看着庆王世子双目红肿、满面戚容的脸时,只恨自己之前为什么没看出他的真实面目其实虚伪得不堪入目。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孟洽帮你奔走?”孟湉尽力保持着语气平稳。 庆王世子不知孟湉已经知晓真相,见他问得突然,不免心中一突,赔笑道:“那小子才多大,能帮得上什么忙?又一贯毛手毛脚的,前几日跌伤了腿,我怕府里忙乱怕照顾不周,就打发了人送去他的别院养伤了。” 孟湉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是在你世子府的密室里养伤吧?” 庆王世子的脸色瞬间剧变。 竟然是真的……孟湉极其失望地闭上眼,将孟洽的血书扔到他脸上。 庆王世子慌忙抓住血书:“不是的,我什么都没做,都是孟洽栽赃陷害。他一直觊觎王位,想将我除之而后快。” 孟湉的目光越过他,望向渺远之处,话音中带着苍凉的味道:“你是想说,骗我去樱桃别院的是孟洽,还是骗我作保署名的是孟洽?从我到庆王府的第一天你就在骗我,如果刘长史真的对你们诸多抑勒,怎么还会同意你瞒下真相,以王叔中风奏闻朝廷?你做的一场好局啊! “孟沣,你八岁入资善堂,从你第一次叫我湉哥的那天起,我就当你是兄弟了,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从来没拿我当过兄弟。” 孟湉的唇角挂着苍凉的笑意,不知是在嘲笑自己的无知轻信,还是在怀念自己错付的青葱年少。 “当年在资善堂,先生讲到古之忠臣义士,你说等你长大以后承了庆王之位,要效仿先贤,上安皇室、下抚黎民,做国之藩屏。可是你实际上做了什么?逼勒坑户破产填税,以致无数良民落草为寇,再勾结盗匪,劫掠百姓,使得庆国境内乌烟瘴气、民不聊生,你就不怕这样下去,百姓没了活路揭竿而起,第一个摘了你这贼王的脑袋!” 庆王世子急道:“不是的,湉哥,我没想骗你,可是我实在是没办法啊!我是谁啊?我虽然是个世子,可也不过是个世子,上有父王,下有受宠的弟弟,这么大的事,若不是父王吩咐,我敢做吗?父王既吩咐了,我又哪里敢不做!” 在庆王世子的口中,庆王府的这个悲剧,与李善用的推测及孟洽的陈述,始于同样的开端,却有着不同的故事。 原来,庆国从几十年前就已开始有矿山枯竭,孟沣祖父在位时还可支撑,到了先庆王在位期间,矿山枯竭得越来越多,而国家课税不减,地方财赋日渐紧张,王府财用也受到影响。庆王府背靠矿山,自初代庆王以降都算是最豪富的藩王之一,大小宗室都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纨绔子弟,哪个受得了稍减奢靡排场。 于是,就有不知哪个缺德的给先庆王出了主意,庆国既是庆王封地,一草一木都是庆王的产业,王府一向靠山吃山,如今矿山既吃不得了,盗匪倒是多了起来,那就吃盗匪,交钱的就能得王府庇护,不交钱的就任他们被官府剿除。 所以,王府勾结盗匪这桩荒谬绝伦的生意,本是在先庆王手里做起来的,孟沣原本不知情,后来先庆王老了,不耐烦再操持这些俗务,才交给了世子打理。孟沣也曾推拒过、劝谏过,奈何他幼年入京,并未长于先庆王膝下,宠爱远不及孟洽,几次劝谏都无成效,还因顶撞罪名受了责。庆王妃知道庆王宠爱幼子,担心如此僵持下去,庆王会以世子不孝的理由废长立幼,便劝说儿子接受庆王的安排。 孟湉蓦然想起他去东宫见太子的那一天,太子笑着对他哭腔说“你我为人臣、为人子,父皇安排的结局,谁也逃脱不了”时,面上的哀戚与癫狂,与此时的庆王世子如出一辙。 他心头巨震,猛然发觉孟沣的遭遇其实与孟渥如此相似,都不受宠于君父,都有备受宠爱的弟弟,都面临废长立幼的威胁,也都背负着父命难违的诅咒。他自来觉得储君之位应当能者居之,与孟渥作对得理直气壮,可是现在看到孟沣的无奈与痛苦,才觉得孟渥其实也何其无辜啊。 比起孟沣将孟洽打断腿关起来,他的兄长至少还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