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云城,是在三月。 安城仍裹在冰雪里,南方海港却已揭过短暂的冬,闷头扎入了潮湿的春。 搬家不是件简单事,从一座城市搬到另一座两千公里以外的城市,更是折腾得够呛。 云城处于亚热带与热带的交界,春日多雨,湿漉漉的天与海,轻易晾不干。不过好在这雨是断断续续的,下下停停、停停下下,放晴时天空明亮而饱满,倒也不使人厌烦。 有时天气太好,被阳光簇拥着醒来,时闻还有些不习惯。 惺忪着按掉闹铃,快速洗漱换衣,跟朱莉说早安再见,拿了包出门,关门,直走几步到对面,再按指纹开门,关门。 “来了?”余嘉嘉正好顶着俩黑眼圈从厨房出来,递给她一杯咖啡,打着哈欠摆摆手,“阿姨家里有事请假,你管一下,我快不行了。” “赶紧睡去。”时闻把包一甩,接过食物往餐桌上放。 桌边坐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看模样不过四五岁,捧着瓶鲜牛奶,一双黑亮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她转。 时闻拉开他旁边的椅子,警告道:“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拖延出门的时间,乖乖把牛奶喝完。” 余嘉嘉是个画漫画的,有时赶稿赶得昼夜颠倒,顾不上接送儿子。住对门的时闻每天蹭吃蹭喝,不忙的时候早上都会负责送,下午再由保姆接回来。 “幼儿园不好玩。”余淮南咬着吸管假装在喝,两条小短腿乱晃,“小姨带我去上班。” “没想到余淮南你还挺有当社畜的潜质。”时闻切着面前的班尼迪克蛋,懒洋洋地胡说八道,“可惜小姨未婚未育,新工作试用期都不知道能不能过,没资格那么猖狂。你先听话把早餐吃了,下一步把幼儿园学位拿到手,到时小姨以老员工身份争取给你内推岗位。” “那如果、如果我不听话,你就不给我内、内忒……”小朋友双语模式转不过来有点结巴,捡不来那么长的词,顿时不高兴地扁了扁嘴,“你就不爱我了吗?” “嗯呢。”时闻没心没肺逗小孩儿,“你再不听话吃早餐,我就不爱你。” “可是。”余淮南气鼓鼓“哼”一声,小圆脸嘟得像个刚蒸出炉的白馒头,“可是你一点都不听我话,不带我去上班,我也爱你。” 小朋友一本正经,又奶声奶气地强调:“无论小姨听不听话,宝宝都爱小姨。” “啊?宝宝以为这种程度的甜言蜜语对小姨有用吗?”时闻掐他糯叽叽的脸颊,吧唧亲了一口,“赶紧把牛奶喝了,别吹泡泡,晚上带你去玩滑板,再墨迹又该迟到了。” 余淮南的幼儿园离住处不远,十几分钟路程,但时闻公司离得远,得过桥跨区。 兢兢业业将这颗荧光色的小土豆送到老师手上,时闻掐着时间飞奔回车,上班高峰期说堵就堵,待会儿还约了采访,要回去先跟摄像小哥碰个面拿机器。 与娇生惯养的第一眼印象不同,时闻在工作方面态度好、肯吃苦、能挨骂,背着摄像机进山风餐露宿蹲几日都不在话下。 当年她没有听任时鹤林安排外出留学,固执地留在国内,阴差阳错读了新闻专业,毕业后又被老师推荐进本地一家新闻社工作。一路从打杂的实习生开始干起,几年下来,骄矜自持的大小姐脾气都被磨得不剩几分。 因着父亲的案底记录,所有需要政审的权威电视台和传统纸媒,时闻都进不去。只能被迫选择另一个赛道,一头扎进新媒体。 好在,不知幸或不幸,这是一个传统媒体日渐式微、丧失绝对话语权的年代。 新媒体相对宽松的用人标准和自由氛围,让时闻得以在各个感兴趣的垂直细分板块都轮转一遍,从时政、财经到民生,也算一步步积累了不少宝贵经验。 不过编制外的记者,薪资并不那么稳定,稿费按篇算,绩效看流量,晋升渠道相对也窄。 许多前辈干到一定年限,积累到一定人脉关系之后,都会离职转向公关、制片之类的工作。 时闻的情况不太一样。 她之所以离职,不是改行换岗。 而是被卷入一起职场性骚扰,跟前东家闹得不愉快,所以才撕破脸主动走人。 事件的始作俑者,是一个走关系调任过来的副总编。一个四十多岁的油腻老男人,长得像黏土雕塑摔扁在地上,懒得重做了,就随便捏了个鼻子粘在上面的那种潦草。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把半个办公室的小姑娘都暗戳戳恶心了一遍。 接连几次占便宜成功,到时闻这里,才碰了第一回硬茬。 时闻不声不响把他发过来的照片、文字语音,以及在会议室动手动脚的监控录像留存证据。之后报警立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