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渐晚,市集将散,辰兮似是逛得倦了,信步走出街口,没入七弯八拐的巷道里。 家家户户已升起炊烟,辰兮心中一直盘算着白日里听到的那四句话:“仙山?……武林中响亮的名山大川有很多,但能称得上‘仙山’的,必然与世隔绝,令人只闻其名,心向往之。如此想来,灵山那样诡异,必定无出其右了。只是那怀珠老人似和师父有极深的过节,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这对老夫妻...看起来倒不像与此事有关。” 转过几个弯,一道近三丈高的围墙,将一户深宅大院与寻常街道分隔。这道院墙出奇地高,且一应砖土被磨得光滑平整,似乎有意抹去落脚之处,寻常习武人要想凭一口气越过这道围墙,殊为不易。 这道又高又光滑的院墙,彰示着墙内与墙外已然是两个天地。 辰兮伸手摸了摸冰凉的墙砖,心中转过最后一个念头:“那巫山十二峰上,各住着一位绝世奇人,巫山派算是整个武林中最传奇的地方了。慕名前往拜谒之人络绎不绝,但从无一人如愿,这另一座仙山,指的会不会便是巫山?” 念及“巫山”二字,秀眉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似有什么东西狠狠划过。 当下撇清念头,凝神提气,身形轻飘飘地没入了高高的院墙内。只见亭台楼阁层层叠叠、绵延无边,傍晚时分,四下里已掌灯明烛,映得琉璃帐幔五光十色,俨然是数代积富之家的光景。 辰兮几下兔起鹤落,避过了闲杂人等,身形在暮色中如鬼似魅,径直飘进了西苑一个朱红木门里。 门内隐约传来轰杂之声,夹着锅勺乒乓,只听一人粗声粗气地叫道:“连柱子!连柱子!烧乳鸽送去没有?你个兔崽子又偷懒,看是活够本儿了!” 一人不耐烦地应道:“就送就送!”又冷笑一声:“师父,您那道成名菜‘莲子鱼羹’咱们老爷可好像不大满意,您得空还是多练习练习才是——” 话音未落,先前那人大吼一声:“放你妈的屁!你个猴孙吃了回赏钱就忘了自己姓什么,想掌勺?放屁!看我不揭你一层皮!” 门内一阵骚乱,一个小厮夺门而出,一手端了乳鸽,一手扶着帽子,回头冲门里叫道:“我可把老爷的烧乳鸽给送去了!” 少顷,又有几个大菜出锅,众小厮纷头去忙活了,厨房内只剩下掌勺师父一人,正大把地抓起菜丝扔进锅里翻炒。忽然一物自房梁上落下,不偏不倚正落在师父手将抓落之处。 师父只觉触手滑腻,回头一看,一大块污泥已将剩余的菜丝染成黑色,愕然抬头,只见房梁上污迹斑斑,不由痛骂一声:“他奶奶的,倒了邪霉!”将炒勺一扔,端着菜盆气呼呼地出去了。 辰兮笑眯眯地落下来,绕着厨房走了几圈,顺手挑了几样爱吃的点心,嚼得滋滋有声。走到一碗乳白色的汤汁前,只见汤中嵌着数十粒珍珠一般的莲子,阵阵清香扑鼻,颇为别致诱人。 辰兮低头在碗边嘬了一小口,叹道:“童师傅呀,可怜见儿的,今儿要不是遇见我,你的莲子鱼羹肯定能名留青史。” 这碗精致的鱼汤很快被摆在了一张更加精致的圆桌上,乌牧远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一桌子佳肴,隐隐有些失神。 身旁立着的是他的大管家善睐,追随了他三十年,不仅是他的管家,也是他最亲密的朋友,最值得信赖的人。 善睐也盯着这一桌子佳肴,欲言又止,似乎这一幕已经重复过很多次了。但这一次,他终于开口:“爷,您何苦这样?想您年轻的时候,我追随您刀光剑影,几经生死,浑不在意。那时您也可以像现在这样锦衣玉食,但您从不贪恋这些,反而风餐露宿、衣衫褴褛,我觉得,那时候的日子才真叫畅快!” 乌牧远缓缓地道:“你也说了,那是年轻的时候。” 善睐道:“可就在前几年,您还时常出去巡视乌家庄的地盘,跟临近几城达成默契,互开要道,无形中扩张了咱们旗下镖局的生意。但是近五年来,您足不出户,任由天龙门肆意侵占乌家庄的地盘,破坏规矩,下面的弟兄们,很不服气。” 乌牧远叹了口气:“善睐啊,也只有你敢这么直言不讳了。来,坐,咱们喝一杯。” 善睐依旧站着,好像在表明自己的态度。 乌牧远默然片刻,自斟自饮了一杯,说道:“我知道乌家庄上下都说我贪图安逸,不止乌家庄,恐怕整个江南武林都在笑话我胆小怕事,放任天龙门做大。可是善睐,有些事,我已近耳顺之年,实在不愿求取了。我所有的,不过是一点时光而已,何不享受这点时光?何苦再与年轻人争天下?” 善睐坚决地摇了摇头:“爷,这话您说给别人听,别人会信,但我不信!我从年轻时就追随您,我是看着乌家庄在您手上发展壮大的,您到底在害怕什么?我真不明白!” 乌牧远又斟了一杯酒:“不明白好,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善睐啊,我知道你还有血性,必不甘心一直跟我耗在乌家庄,你若想走——” 善睐立刻道:“爷,您说什么呢?我是绝不会离开您的,我们几个都立过誓,永远追随您!” 乌牧远笑了笑:“好,那就坐下来陪我喝一杯吧。” 窗外,有一双鹰眼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这件屋子,透过朦胧的窗纸,可以看到屋里的人正在缓慢地喝酒、进餐。 龙寂樾矮身在一丛花木之后凝神观望,陡然,只觉耳根一阵热热的呼气,心头大惊,瞬间千百个念头闪过,夹着万种应变,只待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