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策没有出宫回他宫外拓的府,也没有回他的寝宫。
而是像他方才在大殿说的一般,来了良妃的寝宫,储秀宫。
良妃一向深居简出,寝宫也在皇宫的最幽深处,院里种着许多的花草。
深冬季节,草木皆零落了。
院子里有些萧条。
她的寝宫里,伺候的宫人只有三两个,都穿着素色的宫服,在院子里扫洒。
见公子策进来,老嬷嬷也只是掀起了眼帘淡淡一眼,行了宫礼,令他去见良妃。
良妃正在礼佛。
她每日有大半的日子都在佛前度过,诵经抄经,似乎日子对她来说,晨昏定省,就在于这点意义。
殿内烟香袅袅,走近了,全是那点香灰味,呛得闻不惯的人恨不得退出去。
脚步声还是惊动了紧闭双目双手合十的人,她睁开眼,净白的脸看见公子策时全无情绪。
甚至若是熟悉的人看来,她面上甚至带着一丝厌烦。
拍了拍旁边的蒲团,她淡声说:“给菩萨上个香。”
公子策站着没动,他冷嘲道:“菩萨不嫌我满身血污,满手血债么?”
带兵打仗的人,若是怀着佛心,那就以慈悲济世了,在战场上哪里还下得去手。
公子策向来不跪佛。
良妃似乎也习惯了他的性子,看了他一眼,大氅外的斑斑血迹根本忽视不得:“太子殿下又为难你了?”
她其实非常年轻,大约是从不参与那些后宫纷争,又整日吃斋念佛的缘故,身上没有带半点世俗之气。
但是良妃长得不算天姿国色,她姿色平平,只是因为肤色过白,所以令人一眼过去很难移开眼。
没有等来公子策的回答,她自顾自朝菩萨磕了三个头,将手上的珠串放进衣袖后,由嬷嬷搀着站起来,带头走出去。
院子里不知为何又飘起了雪,灰茫茫的一片。
到了主殿,良妃命嬷嬷去取药箱,她则亲自沖起了茶。
长发覆在两侧,素手芊芊,动作不快不慢。
在任何人看来,她都未免太过游刃有余。
“他是太子,是你皇兄,凡事多躲着点就是,何必总是激怒他,找苦头吃。”
公子策坐在另一端。
他们母子上一次如此平静地坐在一处,仿佛已经是数年前的事了。
公子策未及冠时,每回回宫都会来此坐上一坐。
良妃虽然话不多,在他受公子凝公子琛刁难时,也从不会为他出头,可是只要来此坐上一坐,到底是能抚平几分焦躁。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不爱来了。
或许年岁渐长,就是会连带一些难以解释的疏离,尽管他与良妃从来都算不上亲厚。
他捻起一杯茶,滚烫的茶杯烧得指腹都带着烫意。
公子策从小就不爱喝烫的东西,但凡烫一些,他便会聚德难以下咽。
不懂事的时候也闹过几回,良妃的嬷嬷记住了,良妃却总也记不住。
他闷了一口茶,才说话:“他若是想折腾,便是跪着不说话也折腾,我以为你知道。”
“你是在怪我吗?”良妃将一叠点心移到他面前:“怪我从不帮你出头?”
小时候或许怪过,但是自从开了智,公子策还真不曾再怪过。
因为他知道,良妃爱他不多,或许永远也比不过爱她自己。
她是个全然的唯我性子,不会因旁人意志转移多少。
亲儿子也是一样的。
往旁边扫了一眼,看见桌案上几个御赐的首饰盒,公子策笑:“看来他对你还是比对亲儿子好,往你这送东西的习惯也不改。”
镶金带龙纹,那是只有皇帝会有的制式。
很小的时候公子策疑惑过,公子无忧对母亲并非无情,相反宫里的赏赐,储秀宫里样样不落。
甚至有时候,她得到的比皇后还要好上许多。
皇后为此没少闹过,有过一段时日,她将他们母子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拔掉。
良妃若要争,他们母子的日子,不,公子策的日子,应当也不会过得如此艰难。
可是良妃从来不争,她对皇后,对贵妃,从来都彬彬有礼,逆来顺受,不驳逆,也不曾跟公子无忧哭诉过。
便是连公子策挨打受骂,她也总是给他上完药,而后告诫他:“皇后太子为尊,你为卑,下次躲着点。”
后来渐渐的,皇后觉得她确实没有上位的心思,也可能是因为公子策长大了,与其将重心放在一个位份不高的嫔妃身上,还不如放在皇子身上,防止他争储。
于是良妃的日子越来越好过,公子策的日子越来越难过。
良妃往那些东西上一瞧,神色令人看不清她的思绪:“都是些小玩意儿,我也用不上。”
公子无忧要送过来,她就不能拒绝,所以那些东西才会摆在储秀宫里。
这对她来说,仿似就只是些无关的物件,所以不上心不在意。
公子策玩着手中的茶杯,他方才在承乾殿的失控已经不复现,脸上剩下的是些漫不经心。
他突然道:“母妃,你说我若是要争储,你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