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烟至今还记着二姐离家那天是个大晴天,太阳很毒,炙烤在大地上,晒得人声音干哑、嘴唇干裂。
她哭了一路,直到二姐的声音消失不见,她才抹着眼泪,脚步沉重地回了家。
二姐说是因为嫁人,才离开的家,可林烟清楚,她一定是被卖掉了,因为二姐离家时,没有嫁妆,只着了件旧红衣,就跟着二姐夫离开了。
二姐夫比二姐大五六岁,家穷,人倒是个能吃苦的,这些年攒了几贯钱,全都用来娶媳妇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对二姐好。
林烟现在更担心她自己。
正如她二姐离家前,一边抱着她,一边低声叮嘱她的那样,林烟心里清楚,自己未来的路一定比二姐难走。
因为她太漂亮了。
这一年,她才十二三岁,生得却很是水灵,十里八村的小姑娘放一起,也数她最打眼,同样是嫁人,二姐换来了两贯钱,堂堂正正地嫁给了二姐夫,而自己却能卖到十几贯,成为乡绅老爷的填房。
她不想给一个老头子当妾,可却不敢反抗,她怕自己一反抗,她娘再生了狠心,将她送到窑子去。
那些天,林烟日日以泪洗面,眼睛都要哭肿了,可离家的日子还是来了,她只能抱着自己的小破包裹,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小家,走进了皇宫。
也是这时,她才知道她娘再心狠,也到底是她亲娘,她宁愿少挣个几贯钱,也没有将自己送给乡绅。
林烟打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刚进宫那两年,她人生地不熟,心里也没个寄托,只能像其他小宫女那样逢年过节就托人往家里寄些银子。
直到四年前的事一出,她被人打入了冷宫,这才彻底断了家里的联系。
等她封为了贵人,当年给自己寄信儿的老太监早就不再了,她也只是落寞了两天,难受劲儿就过了,只想守着她的饱饱,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
毕竟,自她入宫那日起,她与父母之间的情已经断了。
只是林烟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到她娘的绣品,更没想到幺弟的儿子竟然会跟她的饱饱同时被人拐走。
林烟捏着帕子的手紧了又紧,眼神都有些复杂。
“贵人?”
红枣看着林烟微微发白的脸色,眸子闪了闪,说:“贵人,您脸色不太好,可是昨晚没睡好,头又疼了?”
林烟张了张嘴,涩声道:“是有些乏了。”
红枣咬了咬牙,说:“奴婢就知道贵人您昨晚肯定没睡好!今天一早,贵人屋里的窗户还是奴婢关的呢!”
这话一出,翠香脸色有些难看:“昨晚是谁当值?”
“晨晨呗!”
红枣眼珠儿一转,状似无意地说:“贵人,不是奴婢爱嚼舌根,实在是晨晨这小蹄子她太不经事儿啊!她是能吃苦,能干活,可她这丢散落四的毛病实在气人!再者她那张嘴巴也忒快了些!”
林烟也不傻,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抬起了眼:“……怎么说?”
“昨儿,奴婢带着晨晨她们几个小宫女,一同出的宫,偏她最爱多嘴多舌,还跟人家林家的老夫人说道起贵人您了!”红枣忿忿道:“贵人,她不但说您是村里人出身,还说您小名叫招娣!要不是昨天回宫太晚了,奴婢非——”
“咔嚓!”
林烟手一抖,茶杯被摔了个粉碎!
红枣顿感不妙,瞬间噤声!
“她、她说我小名叫招娣?”
林烟的嘴唇微微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恨的,咬着牙说:“呵!咱的宫里,还真是牛鬼蛇神什么都有!”
翠香也意识到了不妙,连忙跪到地上,说:“贵人您消气,晨晨自入了延禧宫,就跟着奴婢学规矩,奴婢自认对她有些了解,她人实在,脑子却拙,这话十有八九是旁人说的,她听了去!”
红枣想的更深一层,当即道:“贵人,奴婢觉得翠香姐姐说的有理,要么晨晨是受人指使,要么是她被人利用!”
总之,她背后那人,一定是目的不纯!
林烟也脸色微沉。
她自认脾气不差,这半年来,也不曾得罪过什么人,一时之间,她竟都想不出晨晨究竟是受谁指示!
最重要的是林烟根本不知道这人目的何在!
难不成对方是想挟持自己的爹娘,来威胁自己?
“翠香,你跟晨晨熟悉,不如去她那里透透话儿,看看是谁将我的事传了出去,”林烟顿了顿,又说:“不过她这性子确实不适合在饱饱身边伺候,不如让她做些粗活去吧。”
“贵人仁慈。”
翠香应了一声,便缓步退了出去。
屋里便只剩下了红枣、饱饱和林烟三人。
红枣垂眸静立,身子站得笔直,却不敢出声,只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脚尖,隐约间,她好像感受到了两道视线,同时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不由得头皮一麻,再不敢耍小聪明,苦着一张俏脸,说:“贵人,奴婢知错了……”
“你啊,”林烟无奈:“你、拾柒、翠香,咱们几个认识多久了,还不知道我的脾气?我何曾罚过你们,你倒好,现在跟我说话都绕起了弯子。”